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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盈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道, “我同他说, 是不小心划破的。”
沈挚盘腿而坐，看着锅中已经沸腾的水冒出滚烫的热气, 道，“为何不肯走？”
白盈往锅中加了些白菜，不答反问道，“小道长, 是我婆婆让你来的吗？”
沈挚点点头, “是。”
白盈淡淡道，“也对。我如今已是行尸走肉, 她不可能不怕。我也不怪她，她从前就怕我的很。”
“从前？”沈挚眯了眯眼，“愿闻其详。”
“我原是沧凰山的一名女修, 遇到我丈夫后才脱离了师门。可我婆婆一直想着让我丈夫娶个大家闺秀, 从来不喜欢我, 但因为忌惮我的灵力又只能强行与我一团和气。”白盈说到这儿, 冷笑了一声。自初见起，她虽面色苍白如鬼, 但一直举止温婉大方，直到此刻, 似乎才露出了自己真正的性情。
“谁知, 我在生禾儿时突然难产。为了保住这个孩子, 我几乎将全身大半灵力都给了他, 身体之后也一天不如一天。”她微微直起身，在白菜汤里放了些盐，“唉，我这位婆婆，趁着我夫君出去经商的时候，让我吃尽了苦头。结果，那年冬天，我得了肺痨病，死了。”
“一个修仙人，竟然死在了病榻上，真是可笑。罢了，有什么好提的？”
白盈嘀咕了一句，将汤盛了出来，因为肢体僵硬，灶台上洒了不少汤汁。沈挚静静看了一会儿，道，“是谁给你用的拆骨入魂？”
“一个云游仙人，同情我这孤魂野鬼，帮我一把罢了。” 白盈笑了，生硬地转过头，道，“小道长，能帮我，把这汤端到桌子上去吗？”
她虽不是人，但身上竟然也没有肉魂该有的腐臭味，反而一直萦绕着醉人的熏香的味道。沈挚皱了皱眉，下意识退后几步，道，“你……”
“天色也不早了，小道长不饿吗？”白盈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理所当然地道，“吃过饭再聊吧。”
沈挚似笑非笑地颔了颔首。
白盈做了三菜一汤，三道菜里还有一道是荤菜，似乎是专门用来款待他的。柳禾就坐在沈挚对面，眼巴巴地等着客人先动筷子，然后自己就可以吃肉了。
沈挚迎着他期盼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前所未有的饿，白盈做的菜色香味俱全，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须臾，白盈还在他的手边放了一壶酒，道，“时间太紧，准备得有些匆忙了，小道长将就一下吧。”
沈挚便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酥肉，放到了嘴里。
柳禾见状，也想夹肉，白盈却用筷子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一下，道，“那是给客人的。”她这一筷子下去的不轻，柳禾的手背都红了一块，泪眼汪汪的，看起来有些可怜。沈挚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动。
孙婆婆则坐在一边，默默吃菜，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场景竟然诡异得和谐。
然而，不过片刻，沈挚便停住了夹菜的动作，蓦然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使劲甩了甩脑袋。
白盈见状，也放下筷子，问道，“小道长，怎么了？”
她纤长的五指搭在沈挚的肩膀上，声音轻柔地在沈挚耳边问道。
沈挚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似乎已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的头重重地磕在桌子上，人也不动了。
柳禾被吓了一跳，菜夹到嘴边，迟迟没送进去，须臾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亲……哥哥这是，这是怎么了？”
白盈沉默一阵，微笑着对他道，“许是喝醉了，没关系，我和婆婆等会送哥哥回房间，你先回屋休息吧。”
柳禾懵懂地点了点头，乖巧地离开了桌子。
等他走远了，白盈的笑容才冷了下来，她垂眸看了一眼孙婆婆，道，“孙婆婆，把门关起来吧。”
孙婆婆这时候也不哆嗦了，匆匆忙忙地走到门口关上了门，走回来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这……这就要开始动手了吗？”
“现在不动手，难道要等他醒吗？”白盈道，“胡扯了一堆话，才好不容易拖到这时候。”
孙婆婆低着头道，“是……是……”
白盈看着她这副样子，皱眉道，“你看看你，每次都是一脸的不忍心，不过是要这些玄门弟子的一颗金丹而已，又不是要他们的命。没有他们的金丹，我这身体怎么办？”
“可是……可是……”孙婆婆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可是上一次，姑娘摘金丹的时候，没能止好血，那个人……就，就……”
她还未说完，白盈就瞪了她一眼，似乎很不愿意别人提这事，颇为不耐地道，“行了！你拿着止血的药瓶在旁边待着就好。”
孙婆婆被她训斥了一顿，便不敢再说什么了。其实，那止血的药有时一点用也没用，若是碰上个体质稍微差点的，摘金丹的过程就会疼死过去。但他们只要摘过一颗，就会换个地方，换一种身份，有时连容貌也会改变，因此至今还没有受害人找上门来。
“放心，”白盈见她又开始畏畏缩缩，干脆放软了点语气，道，“你儿媳的这具身体我用得很好，等再摘几颗金丹，我就能彻底消去脖颈上的疤痕，在人间正常行走了。我知道她一直想把柳禾送去沧凰山，肯定会帮她完成这个心愿。”
听到最后一句话，孙婆婆的眼睛这一下子亮了起来，顿时千恩万谢。
白盈冷笑道，“那还不赶紧把他放到地上？”
孙婆婆点头道，“是！是！”
她扶起沈挚，慢慢把人放到了地上，然后就按着白盈的吩咐，捧着药瓶站在一旁。
白盈则执着一把匕首缓缓蹲下了身，然而，那匕首尖眼看着就要刺破少年身上的门服，刺进他的身体时，白盈忽然不动了。一股银光从少年手中一闪而过，转瞬间又被收入鞘中。
这具身体本身已经死亡，是以不会流血，只在被捅的地方空了个洞。
“姑……姑娘！！”孙婆婆尖叫了一声。
“它用的是你儿媳的身体，无论声音，样貌，记忆，都不是它自己的。你知道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沈挚抱着剑，悠悠站起身，懒洋洋地道，“叫什么姑娘。”
孙婆婆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你不是……”
“几块肉和一点熏香而已。”沈挚冷声道，“你们那么古怪，我防备一下总没错吧。”
孙婆婆怔了一下，而后低头看了看身体破了个洞的女子，喃喃道，“你……杀了她吗？”
沈挚转身坐在了凳子上，淡淡道，“没死。它已经是魂魄了，死不了，但我要把它从这个身体里抽离出来，带回四景门。”
孙婆婆看着他指尖微动，嘴里念念有词，随后鞘中仙剑化为了数道光影，那躲在她儿媳身体中的魂魄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有好几次，挣扎的动作似乎刺激到了这个四景门的少年，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一张俊秀的脸上满是强行压住的戾气。须臾，一抹冷冽的银光与淡蓝色的剑光交错并行，齐齐攻向前方。
少年看着那银光愣了一下，转瞬又忽然笑了，一双桃花眸里刹那间盛满了雀跃。
道侣契印，还是有点用的。
孙婆婆也看呆了。她活了八十多年，从未见过这种玄妙的景象。她正看得出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嘭”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一个声音道，“娘亲，你们……”
孙婆婆一转身，见柳禾已抬步走了进来，顿时大惊失色，急忙跑了过去。
然而，或许是因为柳禾身上有白盈的灵力，他一踏进来，那魂魄在某一瞬间突然吸收了他身上的灵力，张扬起来。沈挚本已将它全部抽离白盈的身体，却因为这一变故，一时没压住，让这魂魄从他的剑网中漏了点煞气出去，那煞气眨眼之间化为利刃，直直地冲向了门，也冲向了站在门前的柳禾。
沈挚心道不好，却已无暇去挡，只听到一声“嗤”的响声，紧接着，鲜血染红了大半木门。
“奶奶！”
这声音分明是柳禾。原来，就在方才，孙婆婆一把推开了柳禾，替他挡了煞气一击。
沈挚将那魂魄收入束魂袋后，连忙去察看孙婆婆的情况，尽管他心里知道，怕是凶多吉少了。
孙婆婆倒在地上，口中不断有血溢出来，她勉强地睁开眼，模模糊糊中看到沈挚就蹲在他身边，下意识伸出了一双粗糙的手，摸索过他的手，低声道，“求，求……送……送……沧……”
断断续续说了这几个字后，她便头一歪，断了气。
沈挚也仿佛被一口气梗在了心头，半天没缓过神来。
如果他没猜错，孙婆婆应该是求他把柳禾送去沧凰山。毕竟先前他假装昏迷的时候也听到了，送柳禾去沧凰山修习是白盈的心愿。不管那个假白盈说的孙婆婆对儿媳不好是真是假，她对柳禾这个孙子确实不差。连死也是为了他死。
可是，问题在于，他一点也不想揽这个活。
偏偏强行委托他办事的人已经死了，而且对于她的死，他也有责任。
沈挚看了一眼跪在孙婆婆身旁哭得声嘶力竭的柳禾，蓦然觉得很有压力。
片刻后。
沈挚坐在门槛上，望着乌云碾压过的天空，等着身后的哭声渐渐弱了，才转过头道，“柳禾。”
柳禾的眼睛都哭肿了，闻言没有答声。
沈挚只好继续道，“你奶奶托我送你去沧凰山……”
“我不用你送！”柳禾沙哑着声音，恶狠狠地瞪着他，“是你害死了娘亲和奶奶！”
沈挚淡声道，“方才不是解释过了，你娘亲她……”
“就是你！”柳禾再次打断了他的话，红透的眼眶中满是怒意，“是你来了，我才没了娘亲和奶奶！！！都是因为你！你……唔唔唔唔！！”
沈挚捏了捏手里的禁言符，冷声道，“再不听劝，你就可以不用说话了。”
话音刚落，柳禾就被他那双眼睛里暗沉的神色吓到了，瞬间安静了下来。
沈挚与他相对站着，平静地道，“你奶奶的死，我确有责任，我会回去领罚。但我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所以你现在就要告诉我，到底想不想去沧凰山。想去就点头，我送你去；不想去就摇头，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我数三声，三声过后要是你还不回答，我就直接走人，三，二……”
柳禾见他来真的，急急忙忙点了头。
沈挚看了他一眼，缓缓直起腰，淡淡道，“那就走吧。”说完，却在转身的一刹那，没忍住，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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