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只知耕战
成功说服秦越人,秦王荡心中甚是欣慰。
忽而,正在马车中打盹儿的秦王荡听到一阵喊杀的声音,不由得一惊。这声音甚远,但他还是听见了。
当然了,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秦王荡?
脑袋莫不是秀逗了?
这可是秦国的地盘,还是关中故地。
在秦国可是连盗贼的踪影都很难见到的!
而这突然出现的喊杀声,并不带多少的煞气,反而奶声奶气的,以至于十分清脆,似是童音或者少年的声音。
好奇之下,秦王荡掀开马车的帘幔一看,就见到在官道的一侧,对面的一处小山丘那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少年混战在一起,手持木剑或者木棒,来回敲击,打得不亦乐乎。
年轻,真好!
秦王荡一时间看的入迷。
他依稀记得,自己前世的时候,年纪尚幼之时也这么干过,全图好玩。只不过不似这些少年下手这么狠,打的劲儿这么大,这一木剑下去,若是挨实了,多半发青发紫,疼上老半天的!
盖因秦王荡此番出行并不带多少宿卫,又不树旌旗,乔装改扮,故而旁人都没有发现他的身份,只当是一个排面较大,身世十分显赫的贵族。
秦越人亦是看见了小山丘那里正在搏斗的一众少年郎,心中感慨万分,便道:“王上,秦国武力强盛,不是没有道理的。而今大争之世,列国的尚武之风甚是浓郁,上至公卿大夫,下到贩夫走卒,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武艺在身,亦或是能使剑戟!”
“但是,似秦国的少年和男童这般,武力从小抓起的,估计只能赵国能与大秦相提并论了。不过秦赵两国的境况又大不一样,秦国有商君之法,人人怯于私斗,勇于公战,畏惧刑罚。”
“而包括赵国在内的山东列国则是恰恰相反。齐、韩、赵、魏等国皆行王政,不主法治,任侠而多商贾,好义气,好名利,怯于公战,勇于私斗,往往因事寻仇者不可计数,死于非命者更是多如牛毛!”
“秦国有此少年,何愁武力不盛,何愁国势不强?”
闻言,秦王荡微微颔首道:“卢医,你说的没错,少年强则国强。但是,实不相瞒,寡人对此颇有忧虑。”
“为何?”秦越人一脸困惑地道。
“秦国世居西隅,为边陲之地,常年与戎狄混居,是为苦寒之地。秦人多苦难,每个秦人的父兄多半死于疆场,当年为了奠定秦国的基业,更是有几代秦君马革裹尸,力战而薨!”
秦王荡一脸沉重之色,说道:“寡人每每念及此,都甚感戚戚。过去诸侯卑秦,不是没有道理的。中原列国卑秦,视秦为戎狄,则秦视诸侯为仇寇!秦与中原列国同为炎黄后裔,何故不能一视同仁?”
“卢医啊,秦人甚苦矣。自秦国商鞅变法以来,国力益强,但是国人只知道耕战,寡人深感忧虑。秦国如此重武轻文,故而少出智者,而多出敢战之士,在我大秦的朝堂上,以至于各地方,所众者皆是关东列国之士子,老秦人少之又少,能如严君一般,有治国安邦之才的更是凤毛麟角。”
“人才,才是国家兴旺发达的根本所在啊。”
秦王荡说出这番话,并不是说贬斥商君之法,而是在简单的陈述一个事实。
商鞅变法,确有弊端!
其一是重农抑商的政策,其二是“编民为什伍”和“连坐”法。
商鞅奖励耕织的政策固然没错,但他又规定凡从事末业(工商)者,全家没入官府,罚为官奴婢。这种重农抑商政策政策以后被历代封建统治者奉为金科玉律。
而“编民为什伍”和“连坐”法,则是商鞅为了加强管理和统治广大居民,规定分五家为一伍,两伍为什。又规定什、伍之内各家互相纠察,“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
这种法令使百姓互相监视、互相告发,从而使秦国的百姓时刻处在互相猜疑的白色恐怖之中。
这是秦王荡所不提倡的!
历史上秦国的大一统,得益于商鞅变法。
然则,成也商君之法,败也商君之法!
商君之法秦人能适应,但是山东列国的百姓如何适应?如何骤然适应?
秦越人垂手道:“王上多虑了。秦有锐士,谁与争锋?秦国多出敢战之士而少有贤能,这是国粹所致,非是一朝一夕所能更改的。”
“秦国没有贤能,但是列国有,王上应当知晓,历代的秦国君王莫不是招募他国的士子入秦辅佐的,如穆公之于百里奚,如孝公之于商鞅,如先王之于张仪,如王上之于甘茂、弥子夏,不外如是也。”
秦王荡意味深长地道:“卢医,寡人若是更易一下商君之法,秦国会如何?”
“王上,臣不懂政事。不过王上若是这么做,恐怕严君他们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唉!
秦王荡暗叹不已。
他心中亦是很清楚,商君之法在秦国已经深入人心,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哪怕只是小规模的改革,可能都会招致群臣的强烈反对。
秦王荡下了马车,询问路人这附近的私塾在哪里。随后就带着秦越人以及一众士伍,前往泾阳城郊的一处私塾。
这座私塾十分简陋,有一道破旧不堪的篱笆墙围着,一间土砖砌成的房屋,其余三间都是茅舍,看上去已经几十年未曾翻修过。
进到里面,秦王荡没有听见想象中的,朗朗的读书声,而是静悄悄的,跟没有活人一样。
“有人吗?”秦王荡喊了一声。
这时,自那间土砖屋那里,探出了一个脑袋。
是一名山羊胡须的老者,两鬓斑白,老态龙钟,还拄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很是吃力。
“你是?”
不等秦王荡回答,身边的宿卫统领任鄙便道:“这是王上!”
“啊?王上!”老者一惊,随即就上前行礼道:“小民参见王上,王上万年!”
“老人家不必多礼。”
秦王荡扶着这老者的胳膊,跟着到一侧的槐树下,石板之上坐下。
“老人家,这里不是私塾吗?为何不见学生?”
老者欠着身子回答道:“启禀王上。这里确实是私塾,小民是这里的私塾先生。学生自然是有的,只不过早已放了学,回家忙活去了。”
闻言,秦王荡的眉头一皱,问道:“你这里的学生,一日上多久的课?”
“一个时辰。”
“什么?一个时辰?”秦王荡为之勃然变色:“一日只学一个时辰,学生能学到什么?是何道理?”
“王上有所不知。”老者垂手道:“小民是想学生多上课,多学点东西的,奈何学生家中农务繁忙,脱不开身。再者,学生家中的父母都大多认为学习毫无用处,故而来小民这里上学的学生,多是来识字的,更高深的学问,小民来不及传授,学生们就已经不来了。”
“如此说来,我大秦的少年孩童,不喜读书?”
“也可以这么说。”
老者微微颔首道:“有的学生父母嫌弃小民这里,学费太贵。殊不知小民的学费是一减再减,都快揭不开锅了,有时候还要依靠几个儿子给予口粮度日。”
开什么玩笑?
传道授业的老师都要饿死!
秦王荡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王上,请容小民说一句大不敬之语。”
“请讲。”
“我大秦世居西隅,与戎狄混居,风气尚武,尤其是自商君变法以来,秦国奖励耕战,秦人更是无不以耕,以战为重,继而荒废了其他方面。国人只知耕战,不通礼仪,不学无术,一心入伍,博取功名利禄,长此以往,恐秦国再无贤能,而俱都是赳赳武夫矣!”
秦王荡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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