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这不是你该写的东西
回程,坐在董青峰车子的副驾驶位子上,董芳华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爸爸。”
“你先看看你有没有对得起自己。”董青峰勉强压抑着怒气,“十二年了,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这是我最丢脸的一天。董芳华,你这么做对得起你自己这十二年的努力吗?”
“……”董芳华没有说话。
到家后,栾叶也已经备好了晚饭。难得父母没有加班,都按时回来,董芳华却无心吃饭。她低着头说了句“我去看书”,就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关卧室门时,她的房门却被董青峰一把推开:“到高考之前,你只要没睡觉,这卧室的门就一直开着吧。也通通风,最近流感太多,你也注意身体,别再添乱。”
“哦。好。”董芳华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一晚,董青峰和栾叶并没有再说她写小说的事情,但董芳华在睡梦中又回到了那个梦开始的地方。
她梦到自己面对的还是一个皮箱,箱子打开后底下仍是黑不见底的阶梯。但与此前相反,这次她没有下楼梯,反而是那些不知名的怪物一个个爬了上来。他们围坐在她身边,阴影把她笼罩。所有怪物都默默地看着她,却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可这比此前更让人压抑。
次日,她照常上学,父母照常上班。历史课上柳老师却没有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其他同学问她小说的事情,董芳华只能有气无力地笑笑,说:“现在先忙高考,等高考之后再写。”
绝大多数人都是报以惋惜和理解的态度,这让董芳华略觉欣慰。中午吃完饭从食堂回来,她没想到又巧遇了秦莹莹。那女孩一脸的抱歉,对她连声说“对不起”:“听说你昨天被柳老师喊去啦?是不是因为小说的事情呀?”
“还好。”董芳华不想再说那件让她不开心的往事,一句话封死了和秦莹莹的对话,对对方理也不理,低着头走远。
她再看得开,再明理,此时此刻,她心底也是怪白淼的,因此连带着迁怒了秦莹莹。她不需要别人来跟自己说“对不起”,因为她并不想回复“没关系”。这些人只知道收掉的是她无意中的小创作,却没有一个人明白,这件事情对她意味着什么。
凭什么?
她写东西,愉悦的是自己,也希望看客开心。但此时此刻,看客们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她却要被打入地狱十八层。
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
晚上,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家。到家时是下午18:00,平日里这个时间点儿,父母要么是在加班,要么就是在回家的途中。董芳华习惯性地掏出钥匙开门,但屋里却有人。
董青峰和栾叶都在,而且看样子,是一直在等她回来。
客厅的灯大开着,明晃晃的让人心烦。桌上是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三菜一汤,看菜色应是从饭店买回来的,色香味俱全,可董芳华并没有丝毫食欲。
因为父母的身前有个不锈钢小盆,盆里放着她的那个本子,那个她熟悉地皮封面,因为用得久了,底下磨得都有些发黑。
董芳华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她呆呆地看着父母,问:“你们想干什么?”
这语气并不像跟父母说话的语气,可董青峰和栾叶却没有纠正她。两人对视一眼,董青峰给董芳华端了一碗饭,说:“赶紧吃完了,咱们好干活。”
他的语气不容旁人反抗。
董芳华只得乖乖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默默低头扒饭。她几乎没有吃菜,行尸走肉一般吃完碗里的米饭,数次噎得想吐,但都忍了下来。
饭罢,她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被父母喊着下楼。母亲抱着那个铁盆和她的小说本子走在最前,她走在中间,董青峰则在最后锁门。
莫名地,董芳华想哭又想笑,尤其看着栾叶捧着那个盆的样子,她觉得一家子像是要去出殡。
董青峰开车,一路无话,一家人到了邹市郊区的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董芳华想,这个地方多半是父亲单位下属的工地。此刻已是晚上20:00,因为远离市区和居民区,不怕噪音扰民,所以这时工地仍然在热火朝天地施工中。董青峰跟几个戴着安全帽的领导打了声招呼,带着董芳华和栾叶到了工地的一角,这里被砖石隔绝,相对而言比较安静,也无人打扰。
栾叶把那不锈钢盆放在地上,捧着董芳华的皮质本子,终于开了口:“芳华,你写的东西我和你爸看过了。其实……说真的,这不是你该写的东西。你现在生活阅历太少,写的东西一点儿都不实际。你如果以后要往这个路子上走,是走不远的,有这个文笔,又想写东西的话,你以后到了大学好好锻炼,多写些现实主义题材的内容,如果要去采风,要去采访,妈妈都可以帮你联系。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情,知道吗?”
董芳华低着头,她并不想写那些现实主义题材的内容,她想说,难道这世上所有的小说,名著也好、畅销书也罢,难道都要是现实主义题材的吗?那么《指环王》是什么?《哈利波特》是什么?凡尔纳的那一整套书是什么?《聊斋志异》是什么?《孽海花》又是什么?她不指望写出那般出名的文学作品,可连想想、尝试也不应该吗?
如果没有尝试,谁知道她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董青峰也在帮腔:“是啊。你这写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什么鬼啊怪了的,整天想这些,学习成绩能上去吗?有用吗?爸爸对你真的很失望!”
“我知道了。我以后不写了。”董芳华机械地回话,她的心底却觉得,现在自己就如同文中的女主角,在一片荒凉的戈壁滩,面对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该怎么过去?
然而,董青峰却没有给她时间继续想。他掏出打火机,说:“芳华,爸爸知道我们的一些做法你会觉得太简单粗暴。但你要知道,爸爸和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以后等你长大了,回想起来,你会感谢我们的。爸爸希望你永远记住今天,记得我们跟你说过的话,也记得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语罢,他翻开那个本子,撕下来后边的几页白纸点燃,然后把本子整个扔在不锈钢盆中,将点燃的纸张放了进去。
一股皮革被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其中还有纸被烧焦的焦臭味。4月的邹市傍晚,春寒料峭,但这火光却烧得董芳华脸上很疼。
她听到那本子在火光中尖叫,她笔下的所有怪物、神使、野兽,原本是那样的孔武有力、无所不能,但在这把火中,全部毫无抗拒地化为了虚无。
一如她心底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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