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从此不通灵。
贾宝玉在吐出那一口血之后，脑袋没之前那么灵光了，脑海中也突然蹦出一句话来。
荣国府已经倒了。
林家看在往昔的情分收留他们，他这样闹，若林家不收留他了呢。
他在外面该怎么活？
贾宝玉心中突然腾起这么一种恐慌。
可恐慌过后，他又觉得自己离了林家也没什么不好的。
离了林家他一样能活的风光。
贾宝玉还莫名的很自信。
可他这样或那样，谁去理他？
林家下人并不待见这个爱抽风的宝二爷。
这个宝二爷在丫鬟面前瞧着极好，性子也温柔，若非他总想凑过去尝丫鬟嘴上的胭脂，喜欢粘在丫鬟身上闹。
想必宝二爷会是林家丫鬟们都喜欢的人。
可林家家规严苛，没有男女子和丫鬟们嬉闹的规矩。
之前有对林翊动过歪心思的，已经是前车之鉴，她们这些个丫鬟谁敢和贾宝玉嬉闹在一处。
而不敢是其次，林家丫鬟们往往和丫鬟们一处玩，小厮小厮们一处闹，前院后院界限分明，老嬷嬷们也往往喜欢盯着丫鬟们，不许丫鬟们不规矩。
这也使得丫鬟们与小厮们甚少玩闹。
纵使玩的熟了，也不会不规矩的动手动脚。
何况林家又谁像贾宝玉一般，瞧见模样好的小丫鬟，就凑过去姐姐长妹妹短的。
故而贾宝玉开始还好些，众丫鬟瞧他模样好，性子也好，虽然时不时疯癫，但人人也都和他玩。
但贾宝玉先前荣国府里和丫鬟们玩惯了，渐渐熟了，手脚不听话了，丫鬟们害怕，小厮们也生气，都看他不爽，就和老妈妈们提，告状。
偏贾宝玉还吓坏了一个丫鬟，眨眼间花阁就没了丫鬟们。
而只剩下满园的小厮，并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妈妈。
可贾宝玉是什么性子，在年轻丫鬟们面前还是温厚和平，聪敏文雅。
可在小厮面前完全就是另一副嘴脸，什么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短短几日就暴露了干净，竟好似变了一个人儿。
几个老妈妈看不过去，去劝慰两句，原先丫鬟在时说好好声好气的贾宝玉，口里却不干净了。
对着老妈妈们一口一个死鱼眼珠子，说她们沾了男人气就跟着混账。
指着小厮们说他们浊臭逼人，臭不可闻，脏了这满院子的花。
也就闹得像现在一样，小厮婆子只剩表面的尊敬，只是心中的不悦不敢提罢了。
可这一切，原先的贾宝玉根本就是视而不见。
现在的贾宝玉却有些慌了。
小厮们每日伺候，不敢多言一个字，生怕多说一句话，就惹来贾宝玉的嫌恶。
可贾宝玉却开始想知道林家的一些事，想探探林翡对他的看法如何。
可小厮们都不敢和他多说，贾宝玉少不得拿出自己原先最讨厌的模样，彬彬有礼的去见林翡，见了林翡，还口内直说自己先前的错处，还像林翡赔罪等等。
唬的林翡一愣一愣的，心中连连说道：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贾宝玉换魂了？
林翡可不觉得贾宝玉存在什么想开了等语。
先前的魂魄出窍让他知道，贾宝玉原本是一顽石，质本愚笨。
偏下了凡间还不自知，一块石头竟像去配草木的人儿。
天可怜见的。
金玉良缘或可成。
草木若生长在石头上，怎能经得起夏炎冬寒，经得起风摧雨折。
何况这还是一块顽石，纵然一片痴心不改，却只是一片痴心不改，心中虽痴着一个人。
但行动上却人人都有，只是待心中人不一般罢了。
这等痴心，在林翡看来，还是算了吧。
可今日贾宝玉倒是有趣，跑到他跟前告诉他。
说知道错了。
林翡一时好笑之余，也忍不住说道：
"你知道错了也好。”
若是你心中有我妹妹，且能为了她断了你那贪花好色的性子，洁身自好，愿意为黛玉做出改变，他也不至于绝情至此。
毕竟你的一片痴心的确日月可鉴。
可你自己都不知洁身自好，金玉良缘人尽皆知也毫不避讳。
那还说什么呢？
他林家就这么一个女孩，许给你这等人，岂不是要为你哭一辈子！
林翡想着，只淡淡地说道："但你知错与否，改或不改，与我而言没甚么区别，你只莫要再提想娶我妹妹等语，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给不起。”也养不起。
林翡说着，只见贾宝玉神色有些复杂，便接着说道：
"你也别觉的你的一颗真心能抵过什么，世上真心多了，也不见得只有你会说什么真心。瞧你也总算是想开了些，只是你的官路已绝，入仕途是再不能了，那是先皇的旨意，变不了。但你若想经商或做些别的，我能助你。”
贾宝玉便说道："我昂藏七尺男儿，总不好白住你家，我跟着经商去吧！”
贾宝玉说着，忽然想起当年自己院里人逼走林翡的场景。
一时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们当年是有旧怨的，可他竟没记半分。
想来也是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当初他嫌林翡住在荣府还多事，管这管那。
呵！
现在他却提都不敢再提这事了。
贾宝玉想着，忽然听林翡说道："前些日子老祖宗仙逝了。”
"什么？”
"陛下准许安葬，但不允人去拜，你虽未入狱，但你姓贾，你也去不得，何况你当时疯傻，便也没告诉你。”
林翡说着，沉吟了片刻，终是叹道：
"你们家的罪也已经定下了，我向陛下求了情，过几日琮儿、环儿和兰儿也会回来，代价我已与舅父议定过，纵使五代不能科举入仕，能留捡一条命也是好的。”
贾宝玉越发沉默起来，想再说什么，却只听林翡说道：
"你莫要觉得我做的不够，留下你贾家后嗣，太师已经动气了。”
贾宝玉闻言，张张嘴，却没能再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
指责，无从指责，说起来，林翡兄妹虽然借居荣国府，但吃穿用度，用的可都是林家带来的金银。
说起来，便是他也悄悄的听人说起过，林家祖宅被封，还是他们荣国府的手笔。
逼得林家兄妹，一时无处可去的也都是他们荣国府。
贾宝玉想着，一时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林翡也有些心虚。
嗯，荣国府差不多所有的罪证都是他扒出来的，嗯，他没动手而已，他只是个罪证供应者。
嗯，荣国府倒台纯粹是他们太能作，若是不作，也不会有这么多罪证，可见荣国府到底是自己把自己做没的，他顶多是替天行道了一把。
林翡想着，只在心中说道：不心虚，没什么好心虚的，大家都仁至义尽了。
贾宝玉不知林翡暗地里做过什么，只心虚不已，抹了把冷汗，问道：
"琏二哥呢？”
林翡叹道："许多事琏二哥都有参与，何况他是荣国公长子，年岁也大了，死罪难逃了。”
林翡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也是幸而你是疯癫，环儿等人是年幼，否则都出不来，能留下女眷都是好的。”
贾宝玉："……”
他已经不疯了，真的。
他甚至还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开窍，没能在家败之前就想通一切，反而在亲人将死之时，突然醒悟了过来。
贾宝玉想着，忍不住叹道："我也是浑浑噩噩了多年了，如今想来，竟是多年都白活了。”
林翡闻言，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以往见贾宝玉只见他满心都是姐姐妹妹，从不管世道如何，家运怎样，如今竟终于明白事理了吗？
难得难得，只是未免太晚了些。
林翡想着，不咸不淡的说道：
"你能想通就好，只是如今许多事早已无法挽回，你若有心，就多多为舅父他们念些往生经吧。”
林翡想着，也叹了口气。
虽说他们都称得上罪无可恕，但终究是亲戚，见他们如今要死，自己到底也有些不忍。
只是想来也是可笑，他这个提供证据的人，又何谈什么不忍。
林翡想着，忽然荟明仓皇着进来，说道：
"爷！不好了！”
"怎么了？”林翡仍旧淡淡的。
"什么事慢慢说也不要紧。”
"宫里下旨，说荣宁二府的人罪无可恕，今日就斩首。原本要出来的三位哥儿改判了，要流放的北疆去！”
林翡？？
他已经在太师那里说明了，太师明明已经默许了，谁还会在背地里出手。
林翡想着，忍不住皱起眉头，便向旁边的贾宝玉说道：
"我去看看，你回吧！”
贾宝玉却伸手拦住他，说道："可见此事是故意有人做的，你若再去，只怕救不了他们还反倒连累了自己！”
林翡？？
还用你说？
再说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去挽救的？
我只是想知道是谁背后搞鬼，好提防那人而已。
林翡想着，也不多说，只自己去换了衣衫，带上自己要带的东西。
便装作焦急的模样，急匆匆的从林家出来，便去拜见了太师。
一直盯着林家的人见林翡去见太师，一个个赶忙回去禀告。
太师得知林翡来了，认定林翡是来问询，也懒得多嘴，只命人出来说道：
"此事与我无关，是宫里！”
林翡便在传话人耳边说道："劳烦告知太师，林翡不是为此事而来，只是玩玩而已。”
说罢，林翡退了几步，似面带悲愤似的看了太师府的大门，终是对着太师府的大门深深辑了一礼，然后才上了马车，朝宫中去了。
马车之中，林翡这才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自己没记错的话，朝中之人看他都是把他当成有几分急智的孩子，想来自己此番作为，也正顺了这些人的意吧。
只是，此事既然与太师无关，不是太师在灵皇身边说话，那么有能力让灵皇主动下旨的还有谁呢？
他也好奇的紧。
林翡想着，远处的官衙也有两个人才得了林翡在太师那里吃了闭门羹，正要去宫中的消息。
这两个人顿时笑了起来，连连说道：
"这林翡终究是幸进，虽然有几分手段，但他这辈子未免太顺遂了，咱们不过是稍稍把他想做的事改了改，他就坐不住了。”
"陶公英明啊！也是陶公好算计，提前和福公公通了气，才能摆了这林翡一道啊！”
这人说着，脸上满是谄媚之色，谄媚过后还有几分恼怒，忽又骂道：
"这林翡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咱们在台省忽略他，他不低头还给咱们摆架子，这下他可再也别想摆了！”
陶吉却叹了口气，说道："他还得摆！”
"怎会？”这人说着，喝了口茶，说道：
"咱们以林翡和荣国府有勾结，使得陛下下旨试这林翡，如今林翡进宫，就坐实了咱们的话。他这种宠臣，还不到头了？”
这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陶吉却叹道："不会的，再怎么样，他有这张好脸，轻易就扳不倒。”
"陶公！您太高看这小子了，这竖子才活了几年，他懂个屁的朝政，一个当了仆射就不知道谁是谁了的毛小子，他就算是这次不倒，咱也能摁的他死死的！”
陶吉却无言了。
看来自己这临时的朋友还不明白灵皇的秉性呢。
也不想想，他们这帮老臣，为什么自打灵皇继位，就越来越在意打扮，为什么上朝时一定打扮的光鲜亮丽、仪表堂堂。
这灵皇好美人啊！
不仅好美人，他还厌丑人啊！
在灵皇手底下当大臣，长得好，必定日子好过。
长得一般，咱好好打扮，也不至于召来没由来的埋怨。
可长得丑绝人寰的，必定没活路了。
陶吉想着，叹了口气，说道："林公的确是个高明的人啊！你说说，快断子绝孙还能留下这么个儿子。”
陶吉说到这里，只是连连叹息了，叹息之中，还有深深的忌惮。
林翡是个半大小子，什么都不懂？
别人信，他是半点都不信。
哪夜捉人的名字里面，其中一个就是林翡，余者可都是先皇手底下的老臣了。
一个半大小子能做老臣们做的事，除了忠诚二字，没点本事，他也做不了的。
陶吉想着，缓缓的饮了口茶，眼中分明是忌惮。
他倒是真的希望林翡是一时冲动，跑去灵皇那里讨说法了。
这样他也就不必觉得悬心了。
只是不巧。
已经渐渐进了宫门的林翡却并不是为了荣国府的事入宫，而是带着林翊新做的小玩意儿给灵皇瞧瞧。
至于荣国府的三子么。
救也救了，他有什么不心安的，到底还有一个贾宝玉，还怕没人传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