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很久了。
人声,脚步声,笑闹声渐渐远去,整幢教学楼陷入沉寂。
南北从座位上站起来,背上书包,朝后门走去。
自打开学第一天从后门入班后,她就很少走前门了。相同的动作或行为重复多次就会形成习惯。看来,这句话在她身上得到了验证。
关灯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教室。
与开学时杂乱无序的状态不同,现在的教室俨然已是重点高中该有的样子了。
曾经歪歪斜斜的讲桌已经修好摆正位置,推拉式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刚刚‘选出’的班委名单,黑板上方悬挂着一个黑色石英钟,再向上,靠近天花板的位置,贴着一条长长的横幅标语,上面写着,内心渴望成功的人都在无言坚持、低头拼搏。他们的课桌上堆放着书列和水杯,后排空位是一个个用来盛装书本习题的塑料收纳箱。
外高的教室永远不会像影视剧里演得那样整洁而又明亮,反之,它看起来总是凌乱的,散漫的,那些翻开后来不及合上的书本,那些写了一半的数学题,那些随意丢在课桌、塑料收纳箱上的校服,喝完忘记盖盖的水杯,这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座无人却又正常运转的工厂,时光在这里,在这个深夜,只是放慢了脚步,但它始终在向前走……
南北按下开关,整幢楼都黑了。
没有人,也没觉得害怕。
她下楼的时候瞥了眼五楼通往六楼的天台,那里黑黢黢的,一丝光也没有透进来。
沿着楼梯下楼,她穿过连廊,独自一人来到操场。
她知道迟迟不归,木子肯定会着急,宿管阿姨也会毫不留情的锁上大门,然后她会像那些以各种奇葩理由迟归的女生一样,被阿姨一边训斥一边在检查卫生的小黑板上记下名字,她还会趴在阿姨那间又小又窄的办公室的床边绞尽脑汁写检查,检查写得深不深刻,字数多不多,关乎她几点能回寝室睡觉。
如果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就不会有那些扒着宿管阿姨的胳膊摇来晃去,一口一声阿姨叫得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女生了。宿管阿姨不仅会记名字,会罚写检查,还会报告班主任。如果班主任知道他的学生没有按时回寝室,那第二天,就会是一连串无法预知后果的连锁反应。
男生还好,主要是女生,迟归很容易让人朝不好的地方想,很麻烦,也很丢人。这些后果她都清楚,可她现在不想回宿舍,只想一个人待着,像这样闲闲散散地走走路,闻闻黄河岸边的水汽,看看头顶弯弯的月亮,心里似乎才会舒服一点。
这次开学测验她考得奇差,文科年级排名掉到70+之后,这是她高中以来最差的一次排名,以前在卫星班,她的总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三十名,从未考过之后的名次,没想到选文科后考试科目少了,她的成绩竟一落千丈,差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反之,焦雯雯却一举拿下总分班级第一,年级十一的好成绩。焦雯雯如愿以偿当上20班的学习委员,她放学时故意经过南北桌前,眼神和语气一样的挑衅味十足,"卫星班出来的也太差了吧,这成绩哪儿是卫星啊,我看是流星吧!”
卫星,流星。
同学们哄堂大笑。
她在笑声里攥紧手指,无言以对。
这不是她第一次尝到滑铁卢的滋味了,中招考试她因为失眠导致发挥失常,仅排名年级16,全市排在百名之外。当时公布成绩后,她把自己闷在房间几天几夜,哭到嗓子嘶哑才算慢慢接受现实。
这次是第二次,或许,它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和第一次不同,这次考砸之后,她没有哭,也没有和焦雯雯争吵,看着成绩单上匪夷所思的数字,她竟有些破罐破摔的畅快感,在同学嘲讽的目光和笑声里,她的脑子里却冒出一个又一个疯狂的念头,她想象着爸爸妈妈看到这一幕时,他们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脑子里又会是什么想法。
一定精彩极了。气炸了也有可能,毕竟他们比她更加不能容忍她的不优秀,对于他们而言,她就是他们的另一张脸面,可以在朋友,在同事面前炫耀的资本,如果有一天,她这张脸面给他们带去的不是荣耀和骄傲,而是耻辱和难堪的时候,他们还会笑得那么开心,还会把她当做手心里的宝贝吗?
早就不是了。
她刚才脑子里臆想的画面根本不可能实现,因为男女主人公已经分开了,他们连对方都见不到了,还会关心她考得好不好,她的身体好不好吗。
她倒是希望他们能看到刚才那个被人羞辱,被人贬低到尘埃里去的南北,哪怕她最终得到的是父母的一顿训斥,一顿打骂,她也会比现在好受得多。
她现在是什么?
幽灵。
一阵夜风吹了过来,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扯了下嘴角,低下头,踩着地上长长的影子,朝宿舍方向走去。
不能再晚了,除非她今晚想睡操场。
通向女生宿舍的路上没有行人,只有路灯还尽职尽责地工作着,女生宿舍楼那边轻静悄悄的,远远望去,楼上一片漆黑,想必已经过了熄灯时间。
她的影子被路灯照得一会前一会儿后,她的步子也是时快时慢,像是追着影子在走。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到声音,她第一反应是头皮发麻,紧跟着缩了缩脖子,加快步速。
脚步声亦步亦趋,似乎离她更近了。
想到这里是学校,前面就是睡了成百上千号人的学生宿舍,她鼓足勇气,转头。
路灯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少年面孔,在她扭头的同时,他略抬下颌,迎向她的目光。
"是你!”南北眼里的惊惧的渐渐散了,她放慢脚步。
顾锡东点点头,大步从她身旁经过,朝女生宿舍对面的男宿楼走去。
她追了几步,"顾锡东!”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什么事?”
"你……你怎么才回来呀……”这个时间,男宿也要写检查了吧。
"嗯。”他继续向前走。
南北小声嘟哝了一句真是个怪人,跟在他后面,慢慢挪着步子。
走着走着,她突然抬起头,看着前面已经甩她几米远的少年,嘴里低低地呀了一声。
她忘了。
顾锡东这次也没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