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对话无需赘言,何况还是父子之间。
林深时了解李溪午的性格,正如李溪午了解他这个儿子。
“所以,安部长被调回韩国,从来不是一个意外。别人都以为那只是综贸内部的小小争斗,其实那是你的示意?”
李溪午和煦地笑笑说:“如果是我的示意,那巧合的因素会不会太多了点?李煐岷刚好在今年退休、安世权所在的队伍刚好势颓、李专务身边又刚好无人可用,这些在你看来都是巧合吗?”
“巧合归巧合,巧合不一定就无法被人为地利用。”林深时很冷静地分析说,“如果老安被派去中国不是意外呢?如果他正是因为条件合适,才会被某些人选中呢?”
“听你这话,好像我是什么别有用心的恶人一样。即便如你所说,我确实这么做了,身为父亲,希望在职场上暗中关照一下儿子,这也是值得谴责的事吗?”
“你这话是站在父亲的角度来说还是站在上司的角度来说?”
“有区别吗?”
“没有。因为无论站在哪个角度,在我看来你都没有做对过。”林深时很不客气地说。
“在职场上历练几年,你表面上倒是已经磨砺出了棱角,只可惜内心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李溪午摇了摇头,口吻依旧柔和。
“现在你在我眼里确实是越来越像别有用心的恶人了。工作和做人不同……冷酷和理性也不同。”
李溪午闻言又是微微一笑,说:“我猜你的原话是想说我冷血或者残忍吧?”
林深时面无表情地说:“你一开始就猜到了我的反应。你知道我面对老安调任韩国的局面,不会甘心放弃多年的努力;你也知道,由于你的缘故,我对诗京不存在太多的戒心。作为父亲,这么算计亲生儿子,我现在就是当面骂你几句应该也不为过吧?”
“家长不总是希望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孩子吗?”
“你是想把最好的东西送给我,还是想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你自己?”
林深时突然的一句抢白让办公室里的声音消失不见,沉默的气氛蓦地降临。
坐在沙发上的李溪午终于稍稍收敛了笑意,皱起眉头地瞧着明显流露出火气的林深时。
这一刻,在外人眼里,这对父子的眉宇间竟然也总算出现了几分神似。
或者该说,在不笑的情况下,李溪午才给人一种真实的感觉。
“到目前为止,你的计划成功了两次。第一次把我骗到韩国来,第二次算是半哄骗半利诱,把我架到了如今的位子上。至于第三次,看样子你是打算跟我摊牌了。”
在李溪午的视线中,林深时的手悄然抓紧了沙发的靠背,五指陷入。
他对父亲冷脸说:“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对我说说看吧,为什么你的计划要用到我?为什么在你的计划里,实现目的的方式一定要是我和诗京结婚?如果你的说法合情合理,说不准,我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沉默地注视了儿子一会儿,李溪午毫无征兆地轻笑出声来。
他如同寻常家长般感慨地叹气说:“你小时候可从来不敢这么大胆和无礼地跟我说话。看样子,儿大确实不由爷。”
“别说什么转移话题的屁话了!”
林深时强压住内心怒火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调整了几秒后又睁开双眼,沉声说:“爸,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我现在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只是想要个理由而已……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李溪午也反问儿子。
“我们就先不说我和诗京到底合不合适的问题。我听说你们还打算把我送上更高的位子?那个什么明年就会成立的互联网公司?你们先是自作主张地丢我到广告公司去,现在又想把我丢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你们凭什么,我又凭什么?”
李溪午平静地说:“你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当一个人有用的时候,他身上的优点就会无限放大;当一个人没用的时候,哪怕再小的缺点也很扎眼。”
“那么请问,在你们眼里,我又哪里有用?”
“你不是我儿子吗?”李溪午说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回答来。
只是这一次,他答复的口吻更加斩钉截铁。
“虽然确实有一些格外的理由,但我认为说出这一点就足够了。因为你是我儿子,所以你有资格和诗京结婚,因为你是我儿子,所以你就算什么都不懂,你也有资格坐到那个位子上!”
面对林深时意味难言的复杂眼神,李溪午的语气里首次出现了不容抗拒的霸道。他扬起手,重重地指了指不远处他办公桌后那面象征Han Sh集团的标志墙,掷地有声。
“每个人出生以后都会具备不同的优势和优点,但在这么多优势和优点中,唯有一点从始至终都排在第一位。”
“才能重要吗?品德重要吗?当然都重要。可是在家世和出身面前,它们一文不值。”
“你以为诗京真是能力出众才能当上集团的理事吗?当然不是。换一个人来,即便比她再优秀上几倍,也没资格坐上那位子。”
“所以,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这就是你最大的优点和优势,也是你独有的资格。”
“我接下来要你做的事,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这么向你解释,应该已经足够清楚明白了吧?”
等到李溪午把话说完,林深时就没由来地叹口气说:“所以,我的预感没错?你之所以暗地里策划那么多事,不是因为出于父亲的疼爱,至少从主要目的上来说不是。在你心里,关于这件事的考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我和诗京的感受,对吧?”
李溪午也是看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往后靠在沙发上问:“这种问题真有讨论的意义吗?既然能实现统一的利益,为什么还要理会目的所在?撮合你和诗京也是我的主要目的,不可以吗?”
“对你来说没有意义,但对我来说有。”林深时看看表上的时间,又说,“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索性就告诉我全部的事情好了……你要和我诗京结婚,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明年就是决定Han Sh命运的时刻吧?”李溪午直起身来说。
“嗯,所以呢?”
“我和你曺阿姨虽说是夫妻,我们俩手上也的确各自掌握了集团的半壁江山,但在老人家的心目中,他对于退休后究竟要把权利交给女婿还是女儿的问题,仍然没个定论。”
林深时难以理解地问:“哪怕您二位只是表面夫妻,暗地里各自争权,对于究竟是把大权交给亲生女儿还是交给外人这种事,曺会长还需要多想吗?”
“你这会儿的刻薄倒是像极了你爸我年轻时候的样子。”李溪午也不生气,不以为意地微笑说,“你和诗京也来往了一阵子,难道你就没从她那里听说过曺会长的性格吗?”
“即便是能力至上,不想让家业毁在儿子手上,把大权交给女儿又怎么了?”林深时皱了皱眉,“您二位的经营能力好像也差不了多少吧?”
李溪午呵呵笑了两声,忽地问儿子:“你真的认为,像Han Sh这样规模的跨国企业,适合交给女性接手吗?”
林深时怔了怔,旋即若有所悟。
“所以,一个重男轻女的老人家,偏偏又信奉能力,没能力的儿子不行,有能力的女儿也不行……数来数去,便宜给作为外人的女婿了?”
“你在这里讽刺我,一点用都没有。事实上,即便是我们不在乎那些俗气的观念,那又怎么样?你能让全世界的人都不在乎吗?”
李溪午拿起他面前的那杯水,淡淡地说:“这世界就是这样,再落后的观点,既然能一直存在,那就意味了仍有很多人在信奉。你可以在背地里骂他们愚昧,但你没办法扭转所有人的想法。所以,这就注定了静淑她没办法当上Han Sh未来的掌舵人。哪怕她能力足够,哪怕她拥有和男人一模一样的魄力和意志,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不如男人优秀的女人。”
林深时一语不发地看着父亲,片刻后问:“既然胜利的天平已经向你那边完全倾斜,你又为什么需要我?”
“你当曺会长是什么善人吗?”李溪午哭笑不得地抬头瞅瞅儿子,“他之所以选我,也是因为我是目前最适合带领Han Sh继续好好走下去的人。可是Han Sh的主人会从此改变吗?你认为他会让这种事发生吗?”
“所以,我们才需要你!”
“我和饮溪感情不深,等到将来我退下来,我手头上的权利除了交给诗京以外,还能交给谁?只要你和诗京结婚,等于是保障了Han Sh下一代的主人。”
“现在,你明白了自己的重要性。接下来我们父子俩就该好好谈一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