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安县西南方向,四角山,楚军士卒们正在掩埋着村落中的尸首。
唐节看着这一幕,缓缓道:“我归楚之前,有部将问我‘将军英雄盖世,何必屈委于王笑之下’,我说‘我欲尽快平定这乱世’,那部将不信,他认为人只会考虑个人的前程。”
他说着,眼中有些悲悯,抬手指了指山下残破的村庄。 “只有亲眼见了这惨状,才知道乱世人不如狗,但凡有恻隐之心,怎会不以平定天下为己任?”
李平看着他忧国忧民的剪影,却是问道:“那将军以前当流寇时,不也是这样肆虐乡里吗?有何不同呢?”
“……”
唐节转头看了这小子一眼。
好不容易发表些感慨,展现一下自己的情怀,此时却感觉像被人抽了一巴掌在脸上。 但李平的表情很诚恳,他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而非故意奚落唐节。
要不是这样,唐节就要给这小子一顿揍。
“不同就是老子是吃不饱饭、劫富济贫,这些建虏是烧杀掳掠,老子要杀光他们。”
唐节也没什么底气,随口应了一句,没了再和李平聊天的心思。
——读书人真没意思…… “报将军,南面发现余千骑兵,旗号不明……”
唐节听了禀报,亲自爬到临时搭建的瞭望塔上看了一会,派了一支骑兵去试探性地进攻。
但对方并不接战,掉头就跑,跑得老远,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节颇觉奇怪,吩咐士卒小心戒备,以免中了埋伏。
但之后,这支兵马却又不再出现,也不知是来干嘛的。 次日,楚军排开阵线,与清军在滦河西岸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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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死后,岳乐确实算得上是清军中最有将才的。
早在决定劫掠广平府之时,他就开始在滦河布置防线。
只要唐节不能渡过滦河,他便可从容向北走喜峰口出关;要是能击败唐节,他甚至敢大大方方走山海关。 不是吹牛,岳乐确实不怕唐节。
但这一仗,唐节打得与以往,似乎有些不同……
第一天交锋的时候还不明显。
当时唐节渡河不利,恼羞成怒,拍马出阵,隔着河大骂着向岳乐叫阵,想要与岳乐单挑。
岳乐面对唐节那些粗鄙的谩骂也不生气,让人以弓箭、鸟铳回应,唐节只好狼狈地退回阵中。
但在这之后,就再没有从楚军身上看到唐节的作战风格。
楚军士卒一板一眼地进攻、塔建浮桥、强渡滦河,每一个行动都显得井井有条。
岳乐有些分不清对方是由唐节、或是蔡悟真、或是秦山湖指挥的。
甚至,王笑指挥下的楚军也是这样。
岳乐忽然发现——楚军与天下别的军队不同。
别的军队都是以‘将’为主,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但在楚军中,将领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楚军是以所有的士卒为主的,或者说……楚军的所有人就像是一个整体。
他们的动作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始终保持着整齐的队列,沉默、呆板。
王笑打起仗来天马行空,一直让人以为楚军是靠奇谋制胜。
但这是假像。
事实上,楚军是天下最呆板的军队,那些所谓灵活多变的战术,完全都是依靠楚军士卒呆板地完成……
这个发现,让岳乐心里忽然有些没底。
他不怕唐节,但并不想面对这样的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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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节也觉得有些不爽。
他颇烦那些军法官、参谋官,嫌其一天到晚啰哩叭嗦的。
比如他向岳乐叫阵单挑,却被麾下军法官告知违反了军纪。
“违反军纪?”唐节讶道:“我是主将,怎么会违反军纪?”
李平连忙拉着唐节走到一旁。
“将军,你确实是违反了军纪,作战条例第三十七条……”
唐节要是肯听这些,文考也不会考得那么差了。
他不耐烦地在李平头上一拍,道:“知道了,知道了。”
“将军,你这样拍我,其实也违反了士官管理条例第二十五条……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上报的。”
“闭嘴吧你。”
“末将是怕将军和军法官争执起来,会很丢脸的……”
“叫你闭嘴,这是军令。”
“是!”李平大声应道。
唐节懒得多说,走上战台,随手调整了一下兵力。
楚军令行禁止,很快强攻下一片滩涂,开始就地稳固阵线。
这让唐节觉得无聊。
不是说这一仗好打,而是他感到自己的力使不出来。
以前打仗,就是输了也酣畅淋漓,这次却束手束脚。
“好想把骑兵也渡过去,突他的腚啊。”他感慨了一句。
李平道:“参谋们不同意将军这个计划,太冒险了。但将军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可以越过军机处参谋直接下达战术布署吗?一共有四种情况……
或者将军要是能完整的说出这个计划的风险,让参谋们知道将军是心里有数的,也许能让他们同意这个计划……”
唐节道:“你很啰嗦知道吗?”
“贺都督也是这么说的。”
“……”
唐节也懒得应话,又看向战场,淡淡道:“打得太稳妥了,没有意思。”
李平道:“打赢了就有意思。”
唐节侧目瞥了这小子一眼,感觉他终于说了一句有道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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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驻扎在京城东北方向的盘山。
几名哨兵从山上飞奔下来,跑到一个年轻将领面前,禀报道:“范将军,那支楚军出古北口了。”
“好,传令下去,回京城。”
说话的年轻人叫范承谟,乃是范文程次子,时年二十五岁。
他自幼饱读诗书,又长在关外,也颇懂弓马、兵法,算是文武双全,十七岁就被选为侍卫。
这次布木布泰整编汉八旗为京师十二卫,用人不拘一格,选拔了不少年轻将领,范承谟便在其中……
他率着麾下千余人马不停蹄又从盘山赶向京城,行至京城东面的潞县,恰又遇到一支楚军不打旗号,正在悄然急行。
范承谟不敢靠近,绕了个大圈,继续赶往京城。
赶到通州,只见城上旌旗摇动,看声势大乾兵马极壮。
范承谟递了信令,进城一看,只见乾军不过数千余人,又雇了许多百姓上城摇旗造势。
不多时,一名大将大步下了城头。
范承谟连忙抱拳,道:“末将见过舒将军,舒将军竟亲自来通州了。”
对方虽被称作“舒将军”,其实是一个满人。
他名叫舒穆禄·爱星阿,如今改名叫做舒爱星。
他是清朝开国元勋扬古利之孙。
扬古利一生追随皇太极东征西讨,最后在朝鲜战死,被追封为武勋王。
清朝攻打朝鲜一共也没死几个人,扬古利运气不好,在战场上遭遇伏兵,中了乱枪,伤重而死。
舒爱星的父亲塔瞻运气也不好,当年皇太极兵围锦州,楚将曹玉山夜袭清军大营,几乎杀到皇太极面前……嗯,就是从塔瞻的防线突进去的。
塔瞻犯了这种大错,被降为一等公,终皇太极一朝都被冷落在一边。
因此,舒爱星也一直不受重用。
但这次布木布泰挑选将领,却把他点为兵部尚书、兼京营十二卫总督,全权负责筹划京师防御。
……
此时,舒爱星道:“我探得有万余楚军悄然北上,担心他们偷袭通州,因此领兵前来。但楚军没带攻城器械,绕过城池,向北去了。”
范承谟道:“末将也遇到这支楚军。他们前面还有一支小股先头部队,已出了古北口……”
两人说着,走进军衙。
舒爱星问道:“你可看了?唐节与岳乐开战了?”
“开战了,将军猜这一仗胜负如何?”
“清军必败。”
“末将也是这么认为。”
范承谟走到地图前,语气有些激动,道:“王笑这时派兵偷偷出古北口,必是要绕过燕山,在喜峰口堵住济尔哈朗!”
“果然如此。”舒爱星道:“我就说王笑停在固安,既不打通州、也不打京城。”
他和范承谟都是第一次领军,语气有些激动。
“济尔哈朗、岳乐又中计了,他们不在广平府打粮也许还来得及退走,现在却被唐节牵制住,又被王笑堵住后路,必败无疑……王笑果然用兵如神。”
范承谟道:“可笑济尔哈朗庸碌蠢才,也敢背叛陛下,独自与王笑为敌。”
他向舒爱星问道:“我们怎么办?”
“准备一下,回师京城,向百姓宣告,我们已协助楚军击败了建虏。”
舒爱星说着,向京城方向一抱拳,又道:“陛下爱民如子,岂可坐视建虏肆虐广平府?因此发王师击建虏,我等幸不辱命。”
范承谟也郑重起来,认认真真道:“我等幸不辱命,终于守得广平府一方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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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通州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之间,许多人正在到处宣扬大乾皇帝发给清军的檄文。
“彼肆猖獗,震动畿辅。若守迷不反,昆山纵火,玉石俱焚……”
百姓们于是同仇敌忾,振臂高呼。
“敢犯我土,必不轻饶!”
这大乾朝的国势仿佛就在这一声声高呼之中又涨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