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圣公府后花园在楚朝年间大修过两次,说来也巧,两次重修都是当时楚朝的首辅亲手为孔家监工设计,当时任职都是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国史总裁。
如今这后花园占地十余亩,其中有山、水、林、曲桥、花坞、水榭、喷泉,还有水中石岛、乘凉花厅、敬神石坛、赏月凉台、焚香书屋。
然而这一日,后花园不时有喊叫声响起来。 “进贼啦……”
“有刺客……”
这时候,大多数人并未把事情看得太严重。
想必就是进了一股毛贼而已,以圣府的守备,相信很快可以把贼寇赶杀掉。
此时王笑已带人穿过后花园,到了后院的大楼堂附近。听到叫喊声,他不慌不张四下扫了一眼,吩咐道:“放信号,通知城外的一千人进来。” “是。”
“砰!”信炮在空中炸开。
他们不再隐藏行迹地绕路,遇到家丁护院便冲上去挥刀杀了。见了血,满院子的丫环婆子们开始大叫着,如被捅了的蜂窝一般到处跑来跑去。
“速度快!先杀孔胤植。”
往前绕过楼堂,只见庄小运领了几个人向这边奔来。 “报,孔胤植应该还在前院,未见到他回来。”
这是王笑的意料中的结果,道:“知道了,确定在前院便是。”
庄小运没蹲到人,很有些遗憾,目光瞥了花枝一眼。
花枝却是根本没看到他,正低声和唐芊芊道:“我刚才看到好几件宝贝,回头分东西了,那面大镜子能给我吗?”
“分什么分,你当还在以前的义军……” 王笑没听到她们的窃窃私语,向庄小运道:“你去调三百人封锁后院,别让人拿了财物逃出去。”
后院大多都是女眷,随口做了布置之后,王笑便领着刘一口与三十余人继续向前。
转过前面的一道垂珠门,忽听有个孩子的声音尖叫起来。
一行人快步赶过去,刘一口定眼一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正在前面跑,不由大喜。
“在那里!是孔胤植的儿子。” “拿住他。”
……
孔兴燮在家中忽然见到尸体,虽然吓得叫出了声,但很快还是冷静下来。
他并没想到是王笑要来对付孔家。一则他在先前听孔兴弨汇报时说过王笑还在昏迷,二则也根本就不认为王笑会这么干。
至于别的要对付孔家的人,那更是没有。
思来想去,应该只是进了盗贼。
这般想着? 孔兴燮迅速让人去通知自己的父亲? 自己跑向后院去找母亲。
才跑了几步,忽见前方转出三十余人? 提着刀? 刀上还带着血。
孔兴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掉头就跑。
“砰!”
身后一声响? 有家丁栽倒下去。
孔兴燮吓得肝胆俱裂,跑到后院和前院那狭长的通道前也不也进去? 脚下一拐? 缩进旁边假山下的细缝里……
刘一口领人冲上前,摁下管家赵德成和几个家丁,再追到洞前,不由皱了皱眉? 发现自己挤不进去。
他目光往缝里瞧去? 见那小孩已爬了老远。
“国公爷,追不到他了……”
“派几个人把这片假山围堵起来。”王笑无所谓地说道,接着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跑来杀人全家,追杀小孩子? 真的太像个反派了。
他只好管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让自己显得不太狰狞? 接着蹲下身,向被摁在地上的赵德成问道:“孔胤植在哪?”
圣府管家在当世的地位比一般的六部大臣都高? 赵德成能做到这个位置也不是平庸之辈,说起来他每天动脑子的时候比孔胤植还要多。
他若真能轻易就能把自己家主子卖了? 就算保住性命前程也就毁了。自是要与对方周旋一番。
此时赵德成也不慌忙? 平静地打量了王笑一眼? 道:“这位公子,你若是为了钱财而来,要多少老夫都可以……”
“砰!”
“啊……”
王笑直接拿着火铳抵在赵德成大腿上就砰了一铳。
“孔胤植在哪?”
赵德成凄厉地大喊着,满脸的青筋都因为疼痛颤抖起来,一边吸着气,一边艰苦地吐了三个字:“南花厅。”
“带上他。”王笑道。
他牵着唐芊芊走过那条阴森狭长的走廊,低声道:“你看,所以我要直接杀过来……这些人,都自认为是聪明人,聪明人从不轻易服从。他们找到机会就要和我周旋,何况是这种关系到他们根本利益的事,更不可能妥协。已经是二月中旬了,再不把田地分了就晚了……所以啊,话说不清的事,用血来说吧。”
唐芊芊故作失望的样子,委委屈屈道:“本来还以为你是想替人家出头,结果又是分田,哼。”
王笑自能听懂她的玩笑话,笑了笑,感到压力小了不少。
是啊,来抄孔圣人后代的家,就算是他有现代的灵魂,走到这一步,也还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
孔兴弨负责圣府的钦设林庙守卫司。
孔府也有自己的‘六部’,若说管勾厅是孔府的‘户部’,林庙守卫司便是孔府的‘兵部’。
所谓林庙,指的是孔林、孔庙。再加上孔府,称为‘三孔’。
这‘林庙守卫司’听名字主要守卫的是孔林、孔庙,但事实上主要守卫的还是孔府。
太平年景,守卫司一般备兵力五百至一千人。到如今天下大乱,孔家也把兵力扩充到五千人,再加上曲阜县城内的兵力,自然是万无一失。
五千守卫司兵丁并不是天天聚在一起操练。
孔家是书香门第,又没有争霸之心,这么多护卫其实每天无事可做。当然,孔家也不差一点饷钱,就是觉得管起来很麻烦。
孔兴弨接手守卫司之后,按照楚朝的军户制度,在曲阜县城划了一片田地,将兵士分为两班,每月轮换,一班开垦种田、一班负责守卫。
如此一来,两千五百人分别守卫孔林、孔庙、孔府,既不显得臃肿嘈杂,又让兵士有了田地,一心为孔家卖命,看起来一切是如此井井有条。
但其实背地里,孔兴弨先吃了一半的兵饷,又占了田,一边压榨佃户、一边压榨守卫司兵卒。这事也不稀奇,整个楚朝大多数将官都是这么干的。孔兴弨只吃一半,已是难得的清廉之士。
清廉归清廉,但孔家太富贵,短短两年内,孔兴弨还是赚出了泼天富贵。
至于孔胤植没发现,一则家业太大,这些对孔家而言也只是一大堆算不清楚的财产其中之一;二则孔兴弨确实有手段,一切做得天衣无缝……
不出意外的话,衍圣公府并没有什么要用到这五千守卫的地方,这世上谁敢与他们为难呢,孔兴弨长长久久地吃着空饷占着田也无妨。
但有时候,意外会悄然发生……
今天孔兴弨见过孔胤植,回到守卫司,让心腹将自己养的亡命之徒召过来。
纵使孔兴弨身份尊贵,与这些凶人打交道也难得有些客气起来。
“鲁大哥,公爷的意思是让我带一千人去东阿把王笑除掉。”
厅中一个汉子身形并不高大,但脸上透着股狠劲,姓鲁,名叫铁陀,本是峄山上的大盗头子,早年被官府拿了之后,孔兴弨将他救了出来。
鲁铁陀为人义气,被好吃好喝供着,娶妻纳妾生子,孩子还能在尼山读书,早愿将命卖给孔兴弨。此时二话不说,拍了拍胸膛道:“这种事哪能让东家一趟,我带三十人到东阿,悄摸着就做了王笑。”
孔兴弨脸上泛起关切之色,道:“如此,辛苦鲁大哥了,只是千万要保重着自己。”
鲁铁陀心中感动,托付了家小,当即便带人离开圣府赶去东阿。
他是草莽之人,没那些婆婆妈妈的,打算今晚到东阿,明天做了王笑,后天就能动身回来。
出了城,鲁铁陀眼见官道上有一列列官兵向曲阜扑过来。他咧开嘴笑了笑,自语道:“也不知这些官兵去干嘛。”
说着,他不再管这事,一路向东阿赶去。
那边孔兴弨安排完这事,稍舒一口气,向心腹道:“宗伯还是太高高在上了,不知道事情如何如何具体做。你看他说的,带一千人去做了王笑,还要隐秘?呵。”
“是啊,还是公子才是能成事的人。”
“呵,兵马不在多,而在精。”孔兴弨淡淡道,“我们圣府养五千兵丁有何作用?要办事,一小股精练之人足矣。”
说着这些,他轻轻敲着桌案,心中盘算起来。
等鲁铁陀做了王笑,还可以向宗伯报一笔钱粮,就说派去的人死伤惨重,抚恤银子可得花不少……
接着便听到远处隐隐有人喊起来。
“有刺客!”
孔兴弨皱了皱眉,吩咐心腹带些护院去看看。
又过了一会,喊叫声没停,反而越来越急,隐隐还有铳声响起。
孔兴弨愈发觉得不对,倏然起身召集护卫。
“报!”
说是有两千五百人的护卫,但分散到孔庙、孔林,这一时半刻的孔兴弨能召集起来的也只有九百人。
他领着九百人向孔胤植所在的方向冲去,才过了一道院墙,忽然有箭雨袭下来。
接着,铳声大作。
“砰!砰……”
孔兴弨正在队伍中段发号施令,突然他身前一个士卒的脑袋炸开来,血溅了他一脸。
“啊!”
惨叫声大作,九百人轰然散乱成一团。
“有埋伏啊……”
孔兴弨抱着头退到厅里,目光看去,那边人数并不多,估算就两百多人。
“他们是要拦住我们……冲过去!”
没有人听他的号令,这些护卫兵没真打过仗,被火铳与箭雨一吓,如一盘散沙盘到处乱窜起来。
孔兴弨到此时才意识到事情严重了,他声嘶力竭地喊了一会,迅速拉过心腹手下。
“去!快去把孔庙和孔林的守卫都带回来。”
“快,去曲阜县衙求救……”
话到这里,他想到县令孔贞堪还在圣府,又改口道:“去县衙把差役都带来,再去卫所让官兵们过来。”
“还有,你们两个,骑快马到兖州,让兖州守备营来……”
好一通布置之后,孔兴弨又探出头,大喊道:“我们有一千人,还有一千五百人马上赶到了,他们就二百人,不要怕,冲过去救了圣公,重重有赏!”
“重重有赏……”
此时的局势是,王笑这边三百人控制住后宅、两百人暂时拦住守卫厅,一千人从城外赶来;而孔府这边两千五百人的守卫还在集结,县里和州里的兵马正在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