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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坐禅
清梵坐在溪边入定已有两三日的光景,水中的两只小鱼一度怀疑这个和尚是不是已经饿死了。哎呀要是真的饿死了可不得了,他死在她们这里老天爷一定会把这和尚的死归咎到她们这些小妖身上的!两条鱼摇摆着尾巴呼啦啦往远处游。
一艘大船此刻正往这边行来,感受到巨大的约束力两只小鱼妖只得暂时困缚在溪水中的一块大石头底下藏起来。溪边的年轻僧人好似依然无所察觉,等到船靠岸了周围寂静的环境忽然变得吵嚷起来,僧人依旧盘坐于溪边的岩石上不动。
忽然间有一阵清脆的铃声愈来愈近,伴随着一阵荼蘼花香气,清梵慢慢睁开眼来看着出现在他眼前的少女——的脚。她的一双脚光着连袜子都没穿,脚踝上戴着一对黑线缠绕的银铃,脚指甲上染着红色的蔻丹十分的惹眼,“白施主。”
“你可真是个呆子来这里多久了?唔我看你这身上晨雾迷蒙斗笠山还有麻雀落下的羽毛,应该在这里待了有两三日了,怎么不先进城,难道你也怕那山中的厉鬼会跑出来把你这小和尚给吃了么?”嘉懿旋个身在清梵的边上坐了下来。
那只白狐也从船上急飕飕的跳下来跟着跑到了这里,那白狐对清梵有着天生的敌意,清梵念一句阿弥陀佛这白狐就龇牙咧嘴冲他挥舞爪子。嘉懿伸手把白狐拎起来丢了下去:“白義你呀先去找我大哥,看看他今日有什么安排,快去。”
“主人……”白義才不要让你和这秃驴单独相处呢!看着嘉懿那越发凌冽的眼神白狐身体一个瑟缩,后腿一蹭跳了下来,一步三回头地总是警惕地盯着这个唤作清梵的和尚。后者手持着禅杖将要起身,因为入定太久两腿已是失去知觉。
不由自主往前倾去的清梵对于自己的冒失感到十分的抱歉,他虽然长得瘦可是身上肌肉摸起来一点儿也不少。被他扑倒在地甚至还意外亲到了嘴皮子的嘉懿,安定自若的抬起两只胳膊环在清梵脖子上,戏谑道:“你这和尚好生风流。”
“小僧不是故意的,白施主请见谅。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清梵仰头起身嘉懿也跟着起来,清梵这才注意到嘉懿的手腕上擦破了皮,上面不仅有淡淡的血迹还有地上的青草沾了上去。嘉懿将手伸到他面前,说:“你一定是有意的。”
清梵沉默着起身去水边拧湿了帕子回来,给嘉懿将伤口擦干净,又给她上了药并缠上了自己从僧衣上撕下来的布条。清梵想说自己既不是故意也不是有意,嘉懿用力将他往后面一推,后背撞上石头清梵也是一痛下意识,“白施主你?”
“嘘,别说话好好吻我。”嘉懿闭上眼和清梵抱在了一起,清梵的眼睛也慢慢闭上了,未几左手边的树林里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响动。清梵心里不停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却总是静不下心来,终是睁开眼好好地看了嘉懿。
他认识嘉懿的时候她还才五岁,他跟着师傅在外云游路过沧州时,见过她一面那个时候她还不是如今这副模样。后来他知道了原来她是白家人,便明白了为什么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会在大晚上的来外面捉妖,也因此跟她有了长期联系。
远处的白嘉鸿瞥见这一幕,吓得两脚并行一下子栽了个跟头,他的式神白霆快速化成原形铺在地上才没让白嘉鸿栽个狗啃泥。白嘉鸿这有这么一个嫡出的亲妹妹他想着都是一个娘生的,不能生气不能动怒不能发脾气,却还是没有忍住。
好在白霆把他拖走了,要不然他能冲过去把那和尚拎起来胖揍一顿消气。白義也只好帮着白霆把他们家这位易燃易爆炸的少主拉走,比起自家主人当然是这个少主更难搞定。只是他主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别人,就是不喜欢他这只狐狸呢?
白家的人没一个留下来等待的,嘉懿没有吩咐他们就都跟着白嘉鸿进了城。
嘉懿与清梵两人分开时,周围安静地连水波荡漾的声音都如寺院的钟鼓,那忽然扑过来的一道黑影直接被嘉懿手上一条红绳套住:“早听说这嘉陵江有专吃情人的恶鬼,原来就是你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啧啧啧,看你这修为也不高嘛。”
“放开我放开我!你是谁,用的是什么法器,快放开老娘否则等我家主人来了,你这臭丫头跟这个花和尚一个都逃不掉!”这厮明明是个阉人,哦不,该是一个太监鬼,却口口声声自称‘老娘’可见死之前也一直都把自己当成了女人。
嘉懿抬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小女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西南白氏白嘉懿,我用来捆住你的是我炼制的法器‘红璎珞’。你瞧着看看,在你脖子上套着是不是像极了一个项圈,多好看呢你可不要乱动哦,我这‘红璎珞’可不吃素。”
“你居然是白家人,算我倒霉你快放了我吧,不然等我家主人到了你和这和尚就都跑不掉了。”白家人的名气果然是大的很,从某一层面上来说应该是在他们这些妖魔鬼怪的世界里,闻听白家人的名号就跟马上要魂飞魄散了一样可怕。
嘉懿轻笑:“你既晓得了我是白家人,还敢说出让我放了你这种话,你背后的主子又是什么样的人物,我倒要会一会他!”嘉懿伸手扼住这太监的脖子用力一捏,骨头咳咳啦啦一阵巨响后一颗冒着黑气的脑袋被她掰了下来扔进了水里。
清梵被眼前这一幕勾起了从前的回忆,他和嘉懿初初相识的那个夜晚。时年沧州城中有夜啼鬼时常出没于家中有小儿的人家,据说每天晚上城中各处都会听见啼哭不止的小儿声,清梵和他师傅本打算夜里去收妖,被嘉懿抢先了一步。
那时候的嘉懿生得也是粉雕玉琢,唯有一张过于普通的脸让人很容易忽略掉她的存在。清梵那时候就见过嘉懿轻而易举,把那夜啼鬼的脑袋掰下来当成蹴鞠球一样踢来踢去,那可怜的夜啼鬼最后还是清梵的师傅不忍心出声劝阻才有全尸。
清梵说:“白施主,你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对他,鬼施主已经受到了严惩,此番身首异处不知又要遭受多少折磨。”他本意是想劝诫嘉懿莫要再如此心狠,不想后者往他跟前来莞尔笑道:“清梵大师,你这话刚才和我接吻的时候不说?”
“刚才刚才那是迫无无奈为了引蛇出洞,小僧也知道白施主你是为了将这位鬼施主给引出来才出此下策,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白施主要利用小僧吸引恶鬼,那么清梵就算舍了这一身凡胎肉骨也心甘情愿为你所用。”清梵说。
嘉懿踮起脚才不过清梵胸口一般高,他生得实在是太高了比白嘉鸿都要高上一些若是她不踮起脚来的话,也够不着清梵的耳朵。嘉懿扯着清梵的耳垂小声说着一些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话,究竟说了什么,水里的两只小鱼妖是没听见的。
在嘉懿和清梵两人离开后,小鱼妖化形变成生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娃娃,各自穿着肚兜和小花鞋坐在石头上打望:“刚刚那个好漂亮的姐姐居然是白家的人。”
“呜呜呜我的大师居然破戒了,这要是被佛家的人知道了,要受多大得罪呀呜呜呜”另一个哭得格外伤心,好像清梵破戒之后要受罚的人是她小鱼妖一样。
隆州城内最出名的景点非龙台寺莫属,哪怕这么多年过去龙台寺现在已经没有僧人在此挂单,它甚至于还有过去因为战乱而留下了的断壁残垣。龙台寺位于隆州城西北的嫦娥山,与嫦娥山相对的是一江之隔的绵州奔月山,相隔上千丈。
龙台寺之所以会那么吸引外地的人来游览风光,是因为“龙台寺里状元墙,墙上题名状元郎”这首童谣了,龙台寺内的状元墙就是百多年前,战乱导致龙台寺内最高的一面院墙被摧毁后形成的残垣。这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人的名字。
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的名字,都是在某一年的科举之前,举子们成群结伴来这里写下的。新朝建立重开恩科后,有潦倒落魄的举子因为家穷没有银子结付住宿费,城中客栈与酒馆不留宿此等,夜晚天寒地冻无处可去只有来这龙台寺过夜。
偶然一次酒醉在墙上作诗一首并写上了自己的大名,后来这位举子启程赴京赶考,最后居然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为此这人还曾专程回乡探亲报喜的途中,来了龙台寺再到自己写诗的这面残垣来看,果然还有他自己醉酒后写下的诗篇。
有了先例后头第二次科举时,就有三个人赴京赶考的举子专程来着龙台寺写诗题名了。不曾想当年那三个人一个中了文科状元,一个中了探花郎,还有一个中了武举状元文科榜眼。这三人里同时文武科举双双一甲前三的,是嘉懿祖父。
嘉懿祖父四十岁以前旁人都以为他有龙阳之好,一则是因为他两次拒婚不娶妻,二是因为身边两个侍寝的丫鬟都没有。皇帝都以为他这个大将军,对他这个皇帝有什么非分之想,几次暗示想要给嘉懿祖父赐婚都没能成功,于是更信了。
后来有朝一日嘉懿祖父忽然说自己要成亲了,把整个朝廷都惊动了,远在外地的亲朋好友携家带口的来白家吃喜酒。那时候嘉懿祖父收的学生都已经成婚有两个娃了,毫无例外的是,这位嘉懿应该称之为师伯父的人,也来过龙台寺。
嘉懿的祖母并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也不是十七八岁芳华正盛的青春少女,而是一个丧夫多年又独自把儿子养大的寡妇。这位在三十三岁时才答应嘉懿祖父的求婚的妇人,在婚后的十年里生下了四个孩子,嘉懿的父亲是长子。
不过在家中,嘉懿祖母与其先夫所生的那个儿子才是她祖母的长子。隆州城的刺史刘霖就是嘉懿祖母先夫之子的妻子的弟弟,按辈分的话就是嘉懿大伯父的小舅子,之所以要称呼刘霖为舅父,是按照她大伯父家的兄弟姐妹的称呼来的。
眼下天色已黑陪着嘉懿在龙台寺守株待兔的,除了清梵和白義,就是她大伯父家的小哥容九。容九之所以被唤作容九并不是他的名字叫九,而是他们这一辈的排行之中是第九个出生的,因此叫容九。嘉懿排行十四,又有个昵称十四娘。
容九生得文质彬彬言谈举止也颇为风雅,可却是个手拿菜刀的厨子。容九的厨艺不在于他能将各种食材烹调出飘香十里的绝技,而是在多年来受到白家的家学影响下,他所修炼的烹饪之术也能将小鬼烹饪出十八般不同的滋味出来。
前一刻容九手中的菜刀还在砧板上切菜,下一刻估计就能把一只妖按在砧板上剁碎了当菜一样大卸八块。容九能在玄术修行造诣上有这么大的成就,也许和他天生就是一个哑巴有关,容家那几个兄弟姐妹,除了容九之外各个都很话痨。
“今天晚上这里还真是清静,九哥你要不要先去里边禅房躺一会儿休息休息?时辰尚早咱们现在也不用全都在这里守着,等那罪魁祸首来了,我再叫你。”容九也是星夜兼程才从渝州那边赶过来的,他原本在渝州老家,前日才收到消息。
刘家那边嘉懿今日下午向舅父刘霖询问过了,整件事的起因都要来源于这面状元墙,几乎每一届的金科三甲都是在这上面找得到名字的。今年又是一届科考,不过却有人死在了龙台寺,而他的死却并非是他杀而是撞墙自尽的。
这举子的离奇自尽也影响到其他人的心境,故此今年科举新帝特意恩准延迟三个月再办,个地方州府衙门都要对当地的应届考生加以慰问安抚。
这些,都是嘉懿在见到了刘霖之后才知道的,她虽然是国师,可从来不关心这些朝廷大事。要不是这人的死或许跟着龙台寺百余年来吸收了人气后长成的精怪有关,她和白嘉鸿也不会专程来着隆州城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