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大哥扛着设备火花带闪电,逃出了森蚺的“育婴房”,也没敢在外头这个更宽敞的实体饲养陈列馆多呆片刻。拍着胸口耷拉着脑袋,马不停蹄一路小跑,凭记忆沿原路返回了刚刚给谢鼎做采访的会客室。
迈腿进来,看到现代化简洁的装修陈设,还有透过落地窗子洒进来的一束又一束阳光,摄像师长长喘一口气,觉得自己真真是“蟒口求生”“丛林脱险”,万幸捡回了一条小命,还顺带着赚了好一段“传奇”经历,足够自己跟身边的老少爷们挨个神吹上大半年。
把机器刚架好,正寻思着提早逃跑的张公主身在何方,一扭头的工夫,就看到“曹操”托着一小盒杯面,一边嗦一边朝自己走过来。
“你这……”
张公主一脸淡定,“就从……那边的厨房柜子里找的啊。”
摄像大哥抿抿嘴,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没有主人家的同意,擅自翻箱倒柜,不太礼貌吧?”
“咦?”张淼耸耸肩,抬手抹了抹嘴角漏出的一丢丢面汤,“有客人上门却不备茶不备饭,还用那……那种恶心的玩意儿吓唬人。”
“你说说,是谁不礼貌在先?”
这话刚说完,后知后觉的瞄了摄像机一眼,一个略带慌乱的眼神直接递给了摄像大哥。
“放心,没有收音。”对方瞬间秒懂。
公主眉毛一挑,口头强硬,“我还需要担心嘛?”
摄像大哥沉沉一叹,懒得在这种小事儿上争辩。只是觉得今天这趟景出的,对于胡老大而言,等于是“去掉一个最高分”(江子木),再“去掉一个最低分”(张淼),头尾两个极端人物都发配出来了,留在原拍摄地的,想必是平均过后的一团和气了吧。
摄像收音的问题呢,就当自己日行一善,暗地帮帮公主殿下。人家不领情也没关系——她要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主儿,那现在也就用不着手动静音了。
不过,小事儿可以不说,大事儿不能略过。
摄像大哥兴许是为谢教授的风采所倾倒,总觉得这时候不站出来替他说句公道话,自己这心里老过意不去了。
“话不是这么说。人家谢教授就是专门研究爬行动物的,怎么能说是故意吓唬你呢?”
“再说了,咱们刚上门,就心急火燎的开始拍摄,谁也不知道会这么耽误工夫不是?”
“再怎么样,家里也得常备点零食饮料、咖啡红茶的吧?你是不知道,刚刚我回来,在这屋里转了好大一圈,除了厨房里的几个杯面,这偌大的房子,算得上是没米没粮了。”
“咱就说,这谢教授,是不食人间烟火呢,还是跟他养的宠物共用一款食谱呢?”
诶唷唷,那蛇吃东西,生吞,活咽……妈妈唻,想想就后脊梁发麻。
“天才嘛,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肯定废寝忘食的。”
“而且,我觉得你这样不好。”
“怎么了嘛?吃了他一盒泡面,你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别说是一盒面了,我就算是把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啃上一口,留个记号,也都不是事儿。”
张淼脑袋一抬,连面汤都喝的一滴不剩。
“你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是我张淼消费不起的嘛?”
摄像大哥张张嘴,却最终没出声。哼哼,你愿意买,就觉得人家肯定卖?你出得起钱,却从不想想或许很多东西是无法明码标价,也不能用金钱衡量的嘛?
暗戳戳打个饱嗝,张公主微微一低头,就扫见了自己明显突出的小腹。要不怎么说,公主殿下特有艺人的自觉呢。一看到有赘肉,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不是魔鬼训练减肥消脂,而是……回去让造型师联络一下欧洲那边的高定,最近的演出服、宴会礼服都要改走宽松自由路线了。
呵呵,说的好像您之前的体型塞得进高定修身款一样。
趁着没人注意,张淼顺手把外罩的毛衣裙往外扯了扯,免得那怀胎三月一般的臃肿小腹太过有碍观瞻。
等小动作停当,公主殿下舔舔嘴唇,把叉子狠狠插在杯面盒子上,而后散漫的伸个懒腰,下一秒就窝在了刚刚谢鼎坐过的大沙发上。
摄像大哥对于张淼真实的一面,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早在刚刚重新安置摄像机的时候,就选择暂时关闭收音,只拍摄落地窗外的静物,压根不指望突击抓拍某位飞行嘉宾会给广大观众带来啥惊喜。
奇袭公主殿下,你能得到的,除了惊吓、律师函,也就只有“嚯,公主的门槛原来这么低”跟“我和名媛之间,竟然只隔了教养、分寸感,以及一杯泡面”之类丧感满满的怨气。
“我说……你…吃饱了?”
摄像大哥选择的切入点比较温和。毕竟,老狐狸事先可是早早打过招呼的。
“才怪。不过也不强求。我最近一直在进行体重控制,稍微吃一点儿,垫垫即可。”
摄像大哥:公主殿下真的是平易近人——不管是食谱还是食量,都是辣么的亲民。还有这种张口就来的谎话,以及无视主人爱咋咋地的熊孩子行径,真的跟大过年串门子的亲戚家小孩一个德行。
自家小孩子教不好,往近了说,总有艺高人胆大的成年人帮你用笤帚疙瘩“补偏救弊”;再不济,往远了看,也总有“老牛在腰间、龙头在胸口”的社会人用关爱智障的眼神外加火辣辣的巴掌让你家小孩迅速成长一夜断奶。
可这种国际惯例,放到公主身上,就完全没用了。人家含的金汤匙,等于整个人类社会的免死令,专治各种不服,尤善不走寻常路,那种怼天怼地的趾高气扬,能把一干奋斗逼搞到自闭。
毕竟,只要胎投的好,干啥都是正能量,到哪儿都是灿烂阳光。
摄像大哥叹口气,惨还是咱打工人最惨。
“你是不是也受不了那俩人了?”
见摄像大哥不接话茬,张淼立时改了话题,朝着全息投影房的方向努努嘴,声音一低,“我觉得这谢教授……这里是不是……啧啧,有问题?”
张公主抬手冲着自己的脑门比划了比划,而她对于谢鼎智商的怀疑,让摄像大哥一度觉得自己听到了这辈子最让人发笑的冷笑话。
就像动物园的猴子逢人就说自己比人类聪明的多,还反客为主的认定自己不是被豢养的,只是在动物园这地方定点参观人类一样。
老阿Q了。
“你刚刚不是还……”摄像大哥谨慎的选定了更易于接受的言辞,“似乎看起来对谢教授很钦佩的样子呢。”
“谁说的?”张公主白眼翻出天际,“要不怎么说,现在的人呐,看见刮风就觉得要下雨。幸亏你是摄像不是记者,不然还指不定要怎么在大报小报上编排我。”
话音刚落,张公主微微一顿,脑子里把谢鼎的身形外貌又再过了一遍。
额……好吧,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氛围感,的确挺让人难忘的。
“虽然吧,他的气质……的确不错,但是这个爱好跟工作,谁能受得了?”
“我估摸着,他是难逃打一辈子光棍的命运了。”
“我怎么看你刚刚对人家,好像特别……”
上……上心。
一句话没说囫囵,就被公主殿下凌厉的眼刀直接腰斩。摄像大哥:所以,您就……只短暂的爱了一下呗?不过这是不是……也忒短了?
看着张淼持续自我放飞,一副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摄像大哥也实在不想继续欣赏公主殿下的“摆烂大赏”,原打算摸个手机出来装聋作哑,手往裤袋里一送,咦?咋是空的?
NO WAY!!!
好容易跟媳妇儿提前申请了两年的零花钱,一次性付款买了最新的果机,要是丢在路上,就算自己不心疼死,怕是回家也会被媳妇儿活活打死。
弱小……可怜……但足足一百八十斤。
“我……我不跟你说了,我手机…手机不见了!”摄像大哥第一次一往无前,向着方圆十里蛇类最密集的地方直直冲刺。奔了没两步,脑子里有根弦突然动了,又再忙不迭跑回来,呼哧呼哧的扛起设备,原路返回。
张公主的反应在摄像大哥背影消失后的第四秒才出现。
“那……手机丢了,就再买一个呗。”
“慌里慌张的样子!”
“没点儿大将风度。”
呵呵,所以别相信什么临危不乱,那只是大脑对现有资源做出计算之后,给出的高低不同的容错率罢了。
此时还不晓得摄像大哥已经孤身踏上寻访手机之旅的江子木谢鼎俩人,还沉醉在森蚺房的超清晰画质中,一边唠嗑,一边看蛇。
“对了,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回墨尔本。”谢教授咬咬嘴唇,极力克制想要摩挲胡子的想法。
“华国人总要过年的,不管身在何处。过年也总要团团圆圆,家人齐聚。我看你这一次,铁定又是不会回去探望叔叔阿姨了?”
江子木抿抿嘴,“谢爸爸跟谢妈妈是保持着华国特色的经典华人代表。我爹妈嘛……呵呵,你知道的啦,这么说吧,我这种不靠谱的,居然能成为我们这个三口之家中最靠谱的,你就明白那俩人能有多离谱了。”
“所以你回去,叫探亲,叫团圆,迎接你的随时随地都是家的温馨;我过去,运气好的话,等于住了个家庭旅店,运气不好,闭门羹吃到饱。”
谢鼎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对于江子木父母自在洒脱的人生信条,自己始终抱持着尊重的态度,但是想想江子木从小到大被她的活宝父母一坑再坑的经历,总觉得从自己父母口中听到的那些真人真事,简直跟德云社的段子一样让人捧腹。
“需不需我帮你带什么过去?”
“谢谢谢老板先。”江子木眨眨眼,“我这也没啥特别的,你就好好回去,跟谢爸爸谢妈妈待几天,好好陪陪二老就够了。”
“其实也不会在那里停留太久。我这次回去,主要是顺道再去一趟南澳跟塔斯马尼亚。有两个科研机构在那边,给我发了邀请,做个短期的学术交流。”
谢鼎一边说,一边拆了绑在脑后的头绳,把许久没修剪的及肩卷发,随意的理一理,然后重新绑回去。
“啧啧,”小猫咪不无羡慕的点头,紧跟着调侃。“看看咱们的谢大教授,现在人生的两大乐趣——玩蛇,烫头,缺一不可。”
谢鼎嘴一张,笑声跑在了话语前头。眼睛一眯,无奈的看向江子木,连眉心都笑到皱起来。
“说了多少次!我这是隔代遗传的自然卷!!!”
江子木不置可否,一边笑,一边回想刚刚谢鼎的话,咂摸咂摸,还是一把子羡慕。
“老谢,我也好久没去南澳了。等啥时候那边的研究所再找你,你就捎上我呗?”
“我是真的想去开开眼。”
“行。”谢教授斩钉截铁。
江子木小爪爪一对,人生还是充满可能充满希望呐。
“你可至少提早一个月通知我。我好多花点时间把相关背景知识重温一遍,免得露怯。”
谢教授突然正色,即便是老友闲聊,关于专业的问题还是马虎不得。
“书本知识你掌握的足够了,很多时候,尽信书不如无书。”
“况且,研究动物种群,要走出去,要多看,亲身接触,融入其中,才会有非同一般的发现。”
小猫咪捣蒜式点头,“那……”
拖了好长的尾音。
“老谢,要是我四十岁还单身,咱们就组个团,你带队,去亚马逊研究野生爬行动物吧?”
“我自告奋勇,给你当人肉引蛇器。”
谢鼎眼睛发亮,刚想应下,脑子一转,诶,瞬间抓住了江子木的逻辑漏洞。
“刚刚是谁,一口咬定自己这辈子结不了婚来着?”
江子木被这个反问搞得一懵,然而不过0.01秒,小猫咪立刻反应过来,开始打哈哈,“是我是我,哎呦,我就是……放一个时间点在那儿,显得……比较有仪式感嘛。”
谢教授舔舔嘴唇,自问自答。
“口口声声的结不了婚,心死认命。你心里要真的这么想,哪儿还用等到四十岁的关口,等你这综艺节目一录完,咱们直接飞南美……”
谢鼎学着江子木刚刚的样子,狂拖尾音,低沉又带磁性的嗓音,倒是没让人觉得厌烦。
江子木抿抿嘴,扭过身子,合掌朝着大神拜了拜,“闭嘴吧,闭嘴吧。”
“得,得,算我刚刚心口不一成不成?”
小猫咪嘴一撅,再次吃瘪,“那……我怀抱一个美好的愿望不可以啊?我这……母胎solo想垂死挣扎一下不行啊?”
“我…我……就算是听见医生宣告死亡了,我的意念还想拿着除颤器帮自己抢救一下……有什么错?”
江子木说出了一直以来的憋屈——对,很多事儿是身不由己。但是接受残酷现实的同时,就不能存留一丢丢私心,暗暗揣起一个渺小的渴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