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谷雨 七
梁书和王崇恩赶到慈悲院时,寺里早就没了江屿的影子,经过一番查问,后殿的知事僧人告诉他们,不久前确实来了两位香客,其中一个正是郎中打扮。
“两位施主想要参观天虹塔,贫僧便让他们去韦陀殿那边远远观瞧,至于,那位施主是否是梁大人所要找的人,贫僧便不得而知了。”
谢过知事僧后,梁书越想越是觉得那人一定就是江屿,可与他同行的女子又是谁呢,当他看见那名白衣女子拉着江屿的腰带跃下天虹塔时,他还以为这笨郎中是被人绑架了,可听知事僧的说法,江屿显然是与那女子结伴而来,没有半点儿受人胁迫的意思。
梁书捏着下巴想了片刻,终究还是没理出半点头绪,便和王崇恩告辞出了慈悲院。他的性子直,心里的想法全都挂在脸上,王崇恩看他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他:“怎么,莫非你认识那人?”
梁书无意识的点了点头。
王崇恩又问:“那个就是你让我找的郎中?”
梁书又点了点头。
王崇恩撇了撇嘴:“你不是说他挺厉害的吗,怎么看着这么怂啊?”
梁书忽的停步回身,凝视王崇恩:“诶,你说他俩跑天虹塔上干什么去了?”
王崇恩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略想了想才又继续说:“他们总不会是去偷佛骨舍利的吧?”
梁书断然摇头:“那家伙对活人还行,对骨灰渣子应该没什么兴趣。”
王崇恩闻言一阵咋舌:“哎呦我的梁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让巡城御史听了去,回头肯定要参你一本的。你当混蛋当惯了,别连累我啊。”
梁书低头啐了一口:“去他娘的巡城御史,敢管老子?诶诶诶你别打岔,你说他俩没事儿跑天虹塔上干什么去了?”
王崇恩无奈的耸了耸肩,回望向适才江屿和唐若曦所在的位置,抬手比了比方向,迟疑道:“那边是丰乐楼的方向,他们是不是想看看‘丰乐锁胭霞’的景致?”
“天虹塔,丰乐楼……”
梁书默念着两个名字,眼睛慢慢的眯成了一条缝儿。片刻后,他的嘴角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喃喃道:“难道他们也是奔着周汝杰来的?”
王崇恩没听清他的呢喃,正与要问时,梁书忽然开口问他:“钱通是不是说过,昨晚他在春香阁差点儿噎死的时候,碰巧有个郎中救了他?”
王崇恩点头应是:“是这么说的,怎么了,你怀疑那个郎中有问题?”
梁书嘴角的酒窝又深了几分:“大理寺冰窖里的那具腐尸现在怎么样了?”
王崇恩又是一怔:“还在冰窖里存着呢,你怎么又想起这事儿来了?”
王崇恩说完便快步走到梁书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探手要去摸他的额头:“梁退之,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东一句西一句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梁书扒拉开王崇恩的手,又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延清,你去过青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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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已坠,华灯未上,春香阁里便已响起了乐师调弦的声音。
何凤娘正在房里梳妆时,门外响起了酒糟鼻的声音。
“老板,江先生回来了。”
何凤娘正对着镜子抿唇,好让口脂的颜色能晕满嘴唇。听见酒糟鼻的禀报,便有些嗔怒:“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江先生回来就回来呗,安排酒菜住宿不就得了,这点儿事儿还要我亲自吩咐吗?”
酒糟鼻砸了咂嘴,有些为难的说:“可江先生不是自己来的。”
何凤娘放下手中的口脂盒,不耐烦地说:“不就是加双筷子的事儿吗,我这么大个春香阁还怕他吃垮了我不成。”
酒糟鼻干笑两声,说道:“那个……江先生带了个女子回来,您看这……”
听了酒糟鼻的话,何凤娘许久都没回过神来。从她十三岁被卖到青楼算起,如今在这行里也干了二十来年了,还从没见过逛青楼自己带姑娘的。
春香阁管吃管住,他再自备一位姑娘……看不出来,这位江先生真是玩儿的溜啊!才想说由他去吧,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虽然这江屿看着倒是个老实人的模样,可千万别是个淫贼,从外面拐了个姑娘来她这儿一度春宵,这要是闹出事儿来,大理寺非封了她的春香阁不可。
一念及此,她便吩咐道:“你先给他们安排个包间,好酒好饭伺候着,我这边儿收拾完了就过去。”
酒糟鼻点头应诺,临走还听见何凤娘又喊了一声:“诶!你给我看紧了他们哈!”
酒糟鼻把江屿和唐若曦安排在了一楼,不多时便有侍女送来了茶水点心。
江屿为唐若曦倒上茶水,正要说话时,却瞥见酒糟鼻正一脸猥琐的站在门口,便对他说:“你忙你的去吧,我们这边儿不需要照顾。”
酒糟鼻笑着点了点头,往旁边挪了两步,却依旧没有离开。江屿挑了挑眉,又说道:“我们真不用你照顾,你去忙你的吧。”
酒糟鼻这才陪笑道:“您是本店的贵宾,老板吩咐小的一定要招待好两位,您别让小的为难,您聊您的,就全当小的是个屁。”
唐若曦对脸受不得柳絮,原本白嫩的俏脸此时肿的像是熟透了的桃子,这样的容貌哪里肯让外人看见,眼见那红鼻子的家伙一直赖着不走,此时便有心教训他一下,从盘子里拿了一粒花生,指尖发力便向着酒糟鼻劲射而去。
何凤娘恰在此时飘然而至,喊了酒糟鼻一声,酒糟鼻寻声回头,恰好躲过了那粒花生。唐若曦见花生落空,便缓缓看向江屿,心中暗想:莫非这人真是自己的克星,怎么每次遇到他都这么倒霉?
何凤娘在门外清了清嗓子,随手一扬手里的丝帕,便如扶风弱柳一般进了包间。
“江~先生又来啦,听说还带了朋友,快让我瞧瞧……额……”
进门前她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无论江屿带来的是什么样的女子,她都要好好盘问一番,千万不能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谁成想,一进门,看到的却是一个头戴纱笠的白衣女子。
这女子与江屿相对而坐,腰背笔直,纵使隔着一层轻纱看不清面貌,何凤娘也能感觉到女子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寒意。一时间竟僵在了门前进退不得。
江屿看了看唐若曦,便干笑两声对何凤娘招呼道:“何老板来得正好,这位唐姑娘是我的朋友。偶有小恙,想来您这里寻个清净的所在住上几天,不知道方不方便啊?”
“啊?”
听了江屿的话,何凤娘的眼角便不自觉的抽了抽,这位江先生的脑袋是不是让门给挤了,带个姑娘来也就算了,还想来青楼寻个清净的所在住上几天?
“这……住几天倒没什么,只是咱们这里哪有清净啊。对了,天井坊那边儿有个弘升客栈,那里倒是清净的很,要不我找人领您过去?”
何凤娘的话音才落,酒糟鼻便从外面走了进来,附在何凤娘耳边悄声道:“那位春公子今天又来了,已经上到二楼了……”
何凤娘跺了跺脚,恨声道:“这一天到晚的都是什么事儿啊,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快带我去!”
何凤娘丢下江屿和唐若曦,跟着酒糟鼻急匆匆的奔着二楼去了。一路上她都在心里嘀咕,最近怎么这么倒霉,是不是该去慈悲院听听讲经。正寻思着听经能不能冲走晦气的时候,身后又想起了一个略带痞气的声音。
“鸨儿娘你跑什么啊,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了?”
何凤娘心中火气正盛,忽然听见这个声音,便猛地停步转身,她倒想瞧瞧今天又是那尊大神来找她晦气,正要开口骂街,抬眼却瞧见两个身穿华服的公子,定睛一瞧,当先那个肤色略黑,正冲着自己痞笑的,不正是梁小侯爷吗。再看他身后那人也不得了,正是王老尚书的嫡亲孙子王崇恩。
见说话的是这两位贵人,何凤娘哪里还敢有半丝火气,眨眼间脸上便堆起了笑容:“哎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小侯爷吗,怎么今天有闲情来我春香阁消遣了?”
梁书见何凤娘扑了过来,哈哈笑着便闪身躲开了:“诶诶诶,你少来这套啊,赶紧找个清净地方,陪爷们说说话儿。”
闻言,何凤娘嫣然一笑:“哎呦,您就别拿奴家说笑了,我这就去给您二位挑两个会疼人儿的姑娘。”
说着,她便要继续往二楼走。
梁书忽的皱起了眉,怒道:“谁跟你说笑了,赶紧找个清静地方,爷们儿有话要问你!”
何凤娘见梁书发怒,这才知道对方没开玩笑。干笑两声,才道:“原来小侯爷有话要问奴家,我这就让人带您去雅间,奴家这边儿还有点事儿,还请小侯爷容我片刻。”
梁书听她言语敷衍,眼睛还总向二楼的方向偷瞄,便觉出此中有异,此时听她这么一说,便问道:“二楼怎么了,有人砸你场子吗?”
何凤娘一听这话,登时便苦了一张脸:“可不就是有人来砸场子吗,您不知道吧,最近我们这片儿来了个春公子,搅得大伙儿都做不成买卖了。”
梁书眉毛一扬,转向王崇恩:“百家姓里还有姓春的?”
王崇恩断然摇头:“当然没有,这怕是个假名字吧。”
两人说着便对视一眼——这人定有古怪!
他俩的细微表情被何凤娘看了个清清楚楚,能在京城做老鸨的哪个不是人精,立时便想到,若是能让梁小侯爷赶走那位春意满,岂不妙哉?
“小侯爷明鉴啊,这人怪得很呢,到青楼来既不听歌儿也不唱曲儿,单单拉着姑娘聊家常儿,给我们的姑娘聊得都不想接客了,您说这天下哪有这样的怪人。”
梁书和王崇恩相视点头——听起来,这位春意满春公子确实有些不对劲。
梁书一甩袍袖,转身便向二楼走去:“还不带我们瞧瞧这位春公子。”
何凤娘此时才叫一个心花怒放,一边给梁书引路一边为自己的机智点赞。才上了二楼便看见前面有一群人正乱哄哄的挤作一团。走进了才看出来,原来是酒糟鼻领着几个伙计围住了一位公子。
梁书用下巴指了指前面那位手拿折扇的华服公子,问何凤娘:“那就是你说的春公子?”
何凤娘连忙点头,梁书轻哼一声,大步向着那人走去,远远喊道:“喂,前边这乱哄哄的,都干什么呢……”
人群中的春意满听见身后有人说话,随手一展手中折扇,回身看向梁书:“退之?”
这人说话和声细语,宛如三月的春风拂面而来,可梁书却有一种冰水浇头的刺痛感,不觉竟连说话都不连贯了:“太……你……您……怎么……来了?”
春意满冲他微微摇头,挥了挥折扇道:“哦,这不是,想找人聊天谈心吗,你们俩怎么也来了?”
梁书十分机械的指了指身边的何凤娘:“我……我们是来查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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