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立夏 十四
在冯保溺亡这件事儿上,刘全算得上是个关键人物。现场的脚印,死亡的时间以及亡魂索命的怪异现象,一切关键的消息竟全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尽管当时现场的脚印和刘全的供词可以相互佐证,可如今看来,如果脚印根本就是他自己伪造出来的,那岂不是……
“不行,我还得问问刘全!”
粱书说着就要往凝翠园走,陈影却拦住了他。
“梁大人不必去了,刘全不在凝翠园。”
粱书的眉毛忽的一扬,惊讶道:“怎么?他叫云骑卫给抓了?”
陈影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刘全已经回福宁宫当差了。”
粱书的眉头紧蹙:“这个人的身份十分可疑,这么贸然让他回去福宁宫,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陈影点了点头:“还是梁大人想的周全,不过让刘全回去当差,可是窦总管的意思。”
粱书指着远处的窦章,讶异道:“他?你确定是窦总管的意思?”
陈影微微一笑,道:“钓鱼嘛,总要鱼饵的。如今鱼饵已经下了,就看鱼儿咬不咬钩了。”
粱书这才恍然,原来自己竟又是最后一个傻蛋,好在他当傻蛋也已经有了经验,倒也没有了先前的那种颓废的情绪,不过看着老神在在的窦章,他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己是否也是他碗里的一块鱼饵呢?
果然还是当武将好啊。诶,不对,王崇恩不是也没看出来吗,他家可是三代的文官,还不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傻蛋?想到这里,他甚至还有些开心。
不远处的窦章看着忽然傻笑的粱书,心里也是一声叹息——真搞不懂清河到底看上他哪儿了?
虽然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不过他们的目的地却都是福宁宫。
福宁宫最早是太祖皇帝起居的所在,在皇城中,规模仅次于祭祀、典礼所用的大庆殿。太祖皇帝驾崩之后,便是太祖孝康皇后一直居住在这里。
太宗皇帝以孝治天下,为了不让母亲搬家劳顿,登基之后便搬到了紫宸殿居住。自那时起,福宁宫便一直是孝康皇后的居所。
孝康皇后长寿,薨逝时已近百岁,比他的儿子儿媳还多活了十几年。所以尽管福宁宫空出来了,可此后的君主却全都没有搬回去居住的打算。直到仁宗皇帝登基之后,才觉得这么大的宫殿空着可惜,便把这里定为嫔妃居住的所在。
整座福宁宫包括一座正殿和两座配殿,东西两侧各有廊庑,可以直抵后寝殿与东西耳房。正殿配殿加在一起。最多时曾有三位妃嫔同时居住。
不过当今天子赵昀喜好方术,沉迷炼丹之后便再没充实过后宫,是以福宁宫如今只住着陈妃和容妃这两位嫔妃。
陈妃年纪大些,居住在正殿。
四人来时已过晌午,初夏的太阳正烈,阳光透过隔扇斑斑驳驳地映出了满地的菱花。
门口的太监见是窦章来了,连忙上前见礼,听说是来找人问话的,便躬身领着四人进了宫门。
正殿前后各有出廊,用琉璃瓦铺就重檐歇山顶,面阔七间,当中五间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两个梢间为砖砌坎墙,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殿前出月台,台上摆着两座黄铜的仙鹤,一只展翅欲飞,一只收翅抬头,远远看去简直栩栩如生。
江屿走南闯北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福宁宫这等规模的建筑,不由赞了一声。领路的小太监早就闻见了江屿身上的臭味,只是碍着窦章的面子不好直说罢了,现在看他对着铜仙鹤赞叹不已的样子,便猜到这人一定没见过什么世面。
是以,在引领几人走入正殿时,特意伸手把江屿拦在了门外,粱书一见便皱了眉。小太监连忙解释说陈妃娘娘落水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好,这位先生身上的味道太重,他怕江屿进去之后会给娘娘过了病气。宫里没有小事儿,小太监说得振振有词,粱书也不好反驳,正在这时,窦章却忽然开口说道:“不碍的,这位就是郎中。”
小太监一怔——宫里不是有太医吗,窦总管怎么还从外面带了郎中过来,就算是要为陈妃调理身体,可这也不合规矩啊!想到这里便还要出言阻拦,可见窦章逐渐阴沉的脸色,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臭就臭吧,反正是窦总管领过去的,自家主子再怎么不高兴也埋怨不到自己头上。于是便立时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躬身把四人往寝殿领。窦章却理都不理他,带着三人自顾自的往耳房去了。
东西耳房是给宫女太监居住的地方,虽然比不得殿宇华丽,却比刘全先前住的柴房好了不少。
窦章在门口轻咳了一声后,便径自推门而入,屋里正有一个人翘着脚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到有人推门而入,正待呵斥时,却看清来人竟是老总管窦章,立时扔了茶杯,连滚带爬着跪在地上请罪。
“奴才刘全,不知是窦总管亲临,冒犯之处还请总管大人见谅!”
窦章的视线在耳房里转了一圈,见空荡荡的房里并没什么僭越之物,便轻呵了一声:“喝杯茶算得什么,还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快起来吧。”
听窦章的语气中并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刘全这才站了起来,垂首侍立在窦章身侧:“总管此来,可是要找奴婢问话?”
窦章指着身后的粱书和陈影说道:“今儿个天儿好,咱家散步的时候刚好遇见梁大人和陈将军,听说他俩有事要来福宁宫,便顺路跟来瞧瞧。”
说着便看向陈影和粱书:“陈将军、梁大人,你们要是有话要问刘全,那就尽管问吧。”
粱书才要开口,陈影却抢先说道:“我们来福宁宫只是想问问冯保出事之前的情形。那时候刘总管还在凝翠园,只怕他也帮不上忙吧。”
刘全一听这话,连连点头。
陈影看了看空荡荡的耳房,有些为难的继续道:“不过眼下这宫里也没别人啊……啧……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道冯保生前可有相熟的伙伴……”
刘全原本垂首站在一边,听见陈颖的话,立时抬头连声说有:“有有有!佟順跟冯保最是要好,您要想问话,奴婢这就给您把他喊来!”
陈影故作惊喜:“那就有劳刘总管了。”
刘全连忙摆手让陈影不必客气,说完便转身出去了。窦章几不可见的对陈影点头表示赞许。
刘全走后不多时,便有宫女过来给四人上了茶水,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刘全便带着一个矮胖的太监走了进来,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宫里的粗使太监。
“奴婢佟順,见过窦总管,见过两位大人。”
他似乎有些紧张,说话时的声音有些磕巴。
窦章对粱书使了个眼色,粱书会意便沉声问道:“佟順,听说你与冯保相熟?”
听见冯保的名字,佟顺的身子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奴婢和冯保吃住干活都在一处,确实……比旁人熟一些。”
粱书点了点头,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那本官便要问你,冯保出事之前可有什么异常?”
“奴……奴婢……不知……”
“不知?!”粱书见他言语支吾,声音便严厉了几分:“不是吃住都在一处吗,怎么会不知?”
“冯保那天病了,一直都在睡觉……”
“病了?他得了什么病,病了多久,竟然还需要卧床?”
佟顺听见问话却只是摇头:“奴婢……不知……”
粱书说话时看了一眼耳房中的通铺,不解道:“你们住在一处,关系又这么好,难道就没有多关照他一些?”
“他得了封赏之后……就不让别人靠近他了……他说怕人偷他的银子……”
佟顺说话时,又把头压低了几分,声音也比先前更小。
粱书哦了一声,故意放松了语气感慨道:“果然利字头上一把刀啊。”
佟顺跪在地上轻轻晃了晃,也不知是否是在应和粱书。
粱书再次放松了语气,问道:“冯保病了多久了,有什么症状吗?”
佟顺想了想,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只是一个劲儿的用眼睛偷瞄窦章,窦章挑了挑眉,不悦道:“你个猴崽子,有话就说,总看咱家作甚!”
佟顺受了责骂却仿佛放下了心事似的,嗫嚅道:“冯保……好像是中邪了……”
窦章忍住了没有斥责,陈影也眯起了眼睛。
粱书用询问的语气向佟顺确认:“中邪?!”
“是……头一天他就很不对劲,一直说有人在背后看着他,吃饭的时候还跟人拌了嘴,第二天他就病了,蒙着头躺在床上,谁靠近他他就骂谁……”
佟顺这话一出口,窦章便听不下去了:“谁给你的胆子,宫人病了竟然也不上报?疯成这样,要是伤了主子,你们谁担得起?”
佟顺闻言连忙以头抢地。
陈影忽然开口问道:“所以,冯保是白天在床上躺了一天,直到半夜时才悄悄溜走的吗?”
佟顺连忙点头:“正是如此,奴婢白天回来过两次,他都在睡觉……”
“一派胡言!”
陈影不等他说完,便厉声呵斥道:“冯保被捞上来时,分明已经在水里泡了不止六个时辰,照此推断,他在酉时之前就已经死了,这你要怎么解释!”
此言一出,不仅是佟顺,就连刘全也是一惊。不及多想便赶忙跪倒在佟顺旁边,连声说着不可能。
“不可能啊!那晚我确实是亲眼见到冯保走下太白池的呀,岸边还有脚印可以作证!大人明鉴,酉时还没下雨,地上怎么留得下脚印啊!”
陈影板着脸看向刘全,一字一顿道:“或许,那脚印是你伪造的呢?”
刘全的眼睛瞪的老大,口中哀嚎道:“大人明鉴,奴婢哪有这种胆子敢在宫里装神弄鬼啊!”
他的话才说完,空气中便弥散出一股浓烈的尿骚气,几人皱眉一看,只见刘全的身下正有一片水渍慢慢散开。
窦章轻哼一声:“猴崽子,谅你也不敢骗咱家,赶紧滚到一边换衣服去吧。”
刘全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跑到隔壁去换衣服。
屋里全是尿骚味,佟顺忙着清扫尿渍。窦章便带着三人出了耳房,寻了个僻静的所在开始交换意见。
“小梁书,你怎么看?”
粱书皱眉思量片刻后,缓缓摇头:“听着都不太可信,可看着又都像真的。”
闻言,窦章微微垂下眼皮,转向陈影:“你怎么看?”
陈影的回答很简单:“刘全很可疑,他的尿不可信。”
听了陈影的话,窦章依旧没有表态,转向江屿继续问:“不知江先生可有高见?”
江屿原本正在沉思,被窦章的问话打断了思绪,愣怔了片刻之后,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厨房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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