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小满 三
武英侯府里,粱书几人的猜想也并没有持续多久——门前的小厮忽然来报,说是柳世才柳公子前来求见。
粱书正在苦思,一时没想起柳世才是谁,冲着小厮翻了个白眼,便要让柳世才滚蛋,还是一旁的王崇恩提醒之后才想起来,这位柳世才原来是礼部尚书杜如海的外甥,如今好像在礼部做个小官。
粱书和他并不相熟,只在别人的酒会上见过两次。这人说话办事还算干练,可粱书却很讨厌他身上那种极尽钻营的气质。
一听来人是他,便又皱紧了眉头询问小厮:“他说没说找我干嘛?要是没说的话就让他滚蛋,老子懒得理他。”
小厮躬身应道:“听说柳公子是来替杜尚书下请柬的。”
王崇恩这时又哦了一声,点头道:“不错,七天之后就是杜如海的六十寿辰。”
粱书一听这话,立时又拉下了脸:“还有七天就是正日子了,这时候才想起来请我?拿老子当什么人了!赶紧给我轰走,老子不去!”
回禀的小厮有些为难,正在踌躇时,王崇恩忽然老气横秋的拍了拍粱书的肩膀:“退之,杜如海毕竟是礼部尚书,他断然没有给你下请柬的道理,这事儿只怕是柳世才自己的主意,看来他是想要巴结你啊。”
粱书的眉毛立时拧成了一个疙瘩:“又不是吃花酒……他舅舅做寿请我去做什么……”
话虽如此,可粱书也想看看柳世才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对小厮挥了挥手,让他把柳世才请到凉亭这边来。
工夫不大,小厮便领着一个身穿竹青长衫的人走了过来。那人远远看见凉亭里的几人,便迫不及待地打起了招呼,江屿一见,简直以为是个蚂蚱成了精。
“一别数月梁大人依旧丰神俊朗!”
粱书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柳世才大步流星进了凉亭,一眼看见王崇恩竟然也在,更是喜出望外,上前又是一阵寒暄。
粱书耐着性子等他说完,便不耐烦的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柳世才十分做作的拍了拍额头,哈哈一笑道:“哎呀呀,瞧我这记性,一见两位贤弟竟然高兴得连正事儿都忘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请柬,恭恭敬敬的捧到了粱书的面前:“七日之后是舅父的寿辰,届时还请梁兄赏光。”
粱书接过请柬之后,便仔细研究起请柬的做工,再也不看柳世才一眼。柳世才倒也不觉得尴尬,看了看一旁的江屿,见并不认识此人,便又转向王崇恩。
“贤弟莫怪!愚兄不知贤弟在此,没有随身携带请柬,回去之后自当前身前往府上拜会。”
王崇恩轻轻摆手:“柳兄不必客套了,在下本来也会随家父前往的,并不需要请柬。”
柳世才哦了一声,见王崇恩似乎也没有谈兴,便又很做作的一拍额头:“你瞧我这记性……”
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来一本书册递给王崇恩:“早就听说贤弟喜好读书,愚兄这里刚好新得了一本奇书,这就赠与贤弟好了。”
王崇恩接过书册一看,竟赫然是一本《异事录》。随手翻开几页,竟是自己从没看过的新章节,不由大喜。
柳世才见王崇恩读的津津有味,这才会心一笑。
粱书看见异事录,不由眯起了眼睛:“这异事录发行极少,就连钱益和秦玉都搞不来,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听见这话,柳世才不由挺了挺胸,嘴上却道:“许多朋友都知道柳某爱书如命,每有新书出版总会想尽办法搞来一本。”说着他又转向王崇恩道:“既然知道延清贤弟也是同好,那就将此书赠与贤弟,也算得其所归。”
粱书最腻味看他这幅样子,见他不说实话,便点了点头:“柳兄有心了,请柬我收下了,放心,到时候一定赏光。”
话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任谁也听得出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虽然在粱书这里吃了个软钉子,可看王崇恩读书入迷的样子就知道他很喜欢这本异事录,想来也算不虚此行。既然如此,与其赖在这里不走还不如见好就收。
柳世才啪的又一拍额头,恍然道:“哎呦瞧我这记性,愚兄还要去一趟公主府,这就不多打扰了。二位留步,愚兄先走一步!”
尽管凉亭中的三人谁都没有起身,柳世才还是很客气的劝他们不用送了,就这样自说自话的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这人从出现到离开不过是两盏茶的工夫,却给江屿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人的心理素质真好,简直好到连脸都不要了。
柳世才的身影才消失在众人的眼前,粱书便踢了踢王崇恩的鞋子:“延清,快别看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书不能看!”
“你也看见了,这是柳世才送个我的,又不是我自己要看的。”王崇恩说话时,眼睛依旧仅仅盯在书页上,只是把脚收到了粱书踢不到的位置上。
粱书啧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啊,都跟你说了,那书不能看!”
他说着就要从王崇恩的手上抢书,可王崇恩却扭过了身子:“别闹,我就快找到了!”
粱书一怔:“你找到什么了?”
王崇恩把手指点在书页上移动得飞快,不多时便停在了其中一行上。粱书和江屿也把头凑了过来。
“甘露二十八年七月丙戌,太白昼见经天,帝崩于福宁殿,年五十。有宫人见大庆殿有异光飞射而出,查之,玉玺已不在其位。秋八月,甘露降,有民见黄龙盘桓于庆陵之上。”
王崇恩念书的声音越来越小,念到最后几个字时,粱书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毕竟书上的内容太过太过骇人,照他所说,仁宗赵桓驾崩的时候,大庆殿里的玉玺也跟着不翼而飞了。这么说来,赵铮、赵昀这两代帝王岂非根本没有得到玉玺?
王崇恩默默合上了书本之后,十分乖巧的把异事录递到了粱书的面前,粱书的眼角抽了抽,摇头道:“这是柳世才送你的,你好好收着吧……”
王崇恩在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年纪还小,跟他又不熟,还是应该听你的话,喏,这书就放在你这里,随你处置吧……”
两人你推我让说了半天,还是江屿一把抢过书册翻看了起来,他一边看一边疑惑道:“你们不是说这是小说吗,怎么这几篇写得像是史书似的?”
王崇恩点头表示同意:“这确实是本小说,讲的全是本朝的奇闻异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这样……诶,退之,之前存在你这里的那些异事录你看过没有?最后那两本我都还没看过呢。”
粱书摇了摇头:“我一直都忙着办案子呢,哪有工夫看书啊。”
江屿把书册翻到最后,挠了挠鼻子之后,神情郑重的说道:“很奇怪啊,这本书讲的全是代宗一生的功绩,却只在仁宗驾崩那一段写的像是史书,仿佛是作者为了增加可信度才有意为之似的。”
粱书默默点头表示同意,而王崇恩却摇了摇头:“这一段并不是写的‘像’是史书那么简单,祖父编纂国史的时候,我曾经帮他整理过资料。关于仁宗驾崩那一段的记述,除了没有提及玉玺之外,简直与异事录上所写的一般无二……”
江屿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
王崇恩看看江屿,又看看粱书,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或许玉玺真的不见了,而那副丝绢则是找到玉玺的地图也说不定!”
这本异事录表面看来只是一本传奇小说,描写的都是些江湖异事与朝堂趣闻,许多民间百姓耳熟能详的典故趣闻,在这本书里都有了新的解读,仿佛那些事件发生时,笔者就在眼前一般。
为了验证书中内容的真伪,粱书也曾找人做过一些求证,比如梁瑞的侍卫长梁奎,他就对书中对北境鞑子的描写十分肯定,并一直追问粱书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儿的。由此看来,书中所写的事情并非全是作者杜撰,可也正因如此,才让读者更加无从分辨其中真假。
粱书越想越式头疼,起身在亭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声音中多少显出几分急躁:“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从甘露二十八年到今天差不多快三十年了,怎么可能一直都没有玉玺!”
王崇恩却神情凝重地缓缓摇了摇头:“退之,这事儿还真的不是没有可能!”
朝廷日常的公文都有六部发往中枢,若非关系国本的大事,只需几位宰辅重臣同意之后盖上各部的大印即可生效,寻常的小事甚至都不需要惊动他们。皇帝玺印只在每年祭天时用上一次,之后便一把火烧了,就算玉玺真的丢了或者有假,也绝少有机会被人发现。
王崇恩说完,见粱书还在犹豫,便学着柳世才的样子,很做作的拍了拍额头,装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我那几本异事录不是正好就在你家吗,赶紧拿出来啊。”
粱书冲外面招了招手,吩咐梁才把他柜子里的书拿过来,又要了几碟点心之后,三个人便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粱书手上的异事录一共五本,从本朝见过写起,最新的一册已经写到了咸平元年。
其中前两册的笔法干练、生动有趣,寥寥数千言便把太祖起兵到仁宗继位这百余年的历史变革写得清清楚楚。
可从甘露一朝开始,文风笔法却又迥然不同,满满一册记录的不过是仁宗在位短短的二十八年。先对仁宗做了一番神话,诸如降生之时天有异象,登基之后各地频现祥瑞云云。此后便开始记述仁宗的德政,从他兴修水利、疏浚河道,到他赈济灾民、免除赋税,一个仁义君王的形象跃然纸上。而这一册的结尾,则是司天监莫问天与仁宗的一段对话。
“帝问天下苍生如何,莫问天答,尚有十年太平,之后北境将生灵涂炭。帝问,江山社稷如何,莫问天答,三十年后稳如泰山。帝问及子嗣因何不旺,莫问天答,陛下与太子都是星宿下凡,二人同朝必当相冲,可谴人将皇子送入民间,取见龙在田之意,日后可为。”
念完这段话后,王崇恩便直接丢了书本。
粱书和江屿对视一眼,同声惊呼道:“仁宗有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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