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冬至 五
徐远才这几天一直都对云娘脸上的黑痣耿耿于怀,吃饭的时候总会时不时的偷瞄云娘两眼。可每当云娘回看向他的时候,他却总能想起那天开门时的那一剑。虽然江屿一直都说是他自己记错了,可他却深信,那天自己见她的时候,她的眼角上有一颗小痣像极了他的娘子。
他跟忠叔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忠叔却安慰他:“少夫人已经走了三年了,少爷您要节哀呀。”
他明白忠叔的意思,或许只是因为云娘穿着的是自己亡妻衣物,所以他才有了这种幻觉,念及此处他才发现,自己竟连亡妻的样貌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一阵的咳嗽声把他拉回了现实。忠叔的身子原本就十分虚弱,虽然经过一番调理已然有了起色,可那天在雪地里一番折腾后,回去便又卧床不起。新病旧疾加在一起,一时间就连江屿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让他安心修养。主仆二人闲聊了几句,说起几天后就是冬至节时老人的眼圈忽的红了。
“老爷在世那会儿多好啊,全家人都换上新衣裳一块祭祖多热闹啊。唉,回不去啦……”
徐远才闷声坐着没有答话,他本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发呆,是以原本他对过节祭祖这些事儿并不怎么上心,要不是忠叔说起这些,他几乎就想不起来还有冬至过节这件事儿了。
“头好几天就得忙活着,收拾屋子、挂灯笼、买点心,就连咱家的马车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祭祖之后大家还有汤圆吃,芝麻汤圆真香啊,我记得您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有一次一个人吃了一大碗,结果连晚饭都没吃下去,老爷还训了您一顿呢,哈哈哈,那时候您才这么高,后来少夫人过了门那就更热闹了……”
忠叔的话匣子一打开讲的全是些陈年旧事,徐远才就那么怔怔地听着,忠叔口中津津乐道的那些东西,他好像从没在意过。可为什么今天听别人说起自己的经历时,他才觉得曾经的生活是那么美好。
他隐约听见江屿和云娘在屋外说话的声音,这隐约的噪音竟然让他感动。有多少年没听过院子里有人说话了?江屿和云娘的到来,无疑给这个原本已死的家带来了生气。他喜欢看见江屿笑着忙碌,也喜欢云娘皱着眉读书,就连忠叔的絮叨听起来也让人愉悦。
“忠叔,我要祭祖。“
忠叔的回忆被徐远才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打断了,在徐远才炙热的目光下,他不自觉地应承道:“好,咱们祭祖。”
徐忠挣扎着就要起身,正好被进来送药的江屿拦住,问清缘由之后,江屿也来了兴趣,他把正在打扫院子的云娘也喊了进来。
“云姑娘,徐公子准备祭祖呢,咱们一起呀?”
云娘左右看看,不解道:“祭祖这种事儿要怎么一起呀?”
江屿呵呵笑道:“祭祖当然没法一起,不过咱们既然住在徐公子家里,自然应当出些力器帮帮忙嘛。他们说祭祖之后还有芝麻汤圆吃呢!”
“芝麻汤圆?”
云娘灵动的大眼睛里闪着水光,江屿清楚的看见的她的喉头上下动了动。心下了然,便问道:“忠叔,您看我们先干点儿什么呀?”
忠叔坐在床上呵呵一笑:“祭祖是大事儿,按说用的东西得讲究,三牲贡品香烛点心鲜花美酒这都必不可少,可咱家眼下这光景也摆不起排场了,要我说,咱们就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买点儿香烛点心也就是了。老爷夫人在天之灵怎么也不会挑理的。”
他的话里既有无奈又有释然,听得徐远才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把江屿拉倒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方鸡血印石递给江屿。
“江兄见笑了,徐某知道家里的境况,也知道此时提出祭祖这种要求实在有些过分。这块鸡血石还是我当年考中秀才的时候爹爹送给我的礼物,原本是让我中了举人之后刻一方好印的,可是……”
徐远才干笑两声后继续道:“此物留在我这里也是浪费,不如请江兄拿出去当了换些银子回来。”
江屿接过了印石,略一端详就知道这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奇石,入手细腻温润如玉,其殷如血凝儿不散,宛如夏天炽烈的晚霞。
“这是块宝贝啊。”
徐远才点头:“家父确实说他花了不少钱。”
江屿却摇摇头:“不不不,我是说这方印石对你来说是块宝贝。要不你也不会一直放在身上了。”
徐远才愕然,江屿拉过他的手,把印石塞回到他的手里,笑着说道:“赚钱这种小事儿交给江某就好。”
徐远才皱眉道:“江贤弟这说的是什么话,徐某人祭祖难道还要让贤弟为我赚钱不成?”
江屿却笑道:“徐兄说的哪里话,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难道就该白吃白住不成?再说这医术一道最是不能懈怠,我们最怕的就是见不到病人,不怕没钱赚,而是怕荒废了医术啊。”
徐远才还要说些什么,江屿又道:“忠叔不是说祭祖还要收拾屋子吗,江某最头疼这些琐碎事,不如咱们就这么分工,我去外面摆摊赚钱,你们在家里收拾屋子。如何?”
云娘笑着接口道:“这么大一个徐家就让我们三个老弱妇孺去打理,江先生真是能偷懒呢。”
江屿也不答话,哈哈笑着就跑出去收拾东西了,剩下屋里这三个人面面相觑。徐远才这才有些迟疑,他的家好像还真挺大呢。
人只要有事情做,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三天的时间不过转眼就过去了,离冬至节还有两天。
饭桌上,徐远才见江屿的脸色不是很好,大概也猜到他的赚钱之路并不顺利,只看他冻得通红的鼻子就知道他有多么辛苦。
江屿正在埋头喝粥,忽然一双筷子夹着腊肉伸到了自己碗里,徐远才乐呵呵的说道:“江兄辛苦啦,多吃些腊肉暖暖身子。”
江屿的目光顺着筷子瞥见徐远才的双手红肿的厉害,他一见就知道这已经受了冻伤,他又看向云娘的双手,果然也是红肿的不成样子。他撂下饭碗惊呼道:“你们这是怎么弄得啊!”
徐远才挠了挠红肿的手指,呵呵笑道:“井水有些冷……不妨事儿,只是有些痒罢了。”
江屿怒道:“什么叫只是有些痒啊,你们这是冻伤啊知不知道!别挠了!你们没见忠叔的手指关节有多粗吗,那就是冻的!”
云娘吓的握紧了双手:“那……那我们怎么办啊!”
江屿打开药箱,翻出一个小瓷盒:“这是紫貂润玉膏,你们赶紧涂上,省着点儿啊,我也只有这一小盒了。你们两个早中晚各涂一次。涂上会有些痒,不过千万别挠,挠破了可是要留疤的!”
看着两人涂好药膏,江屿才叹了口气说道:“唉,你们这地方真是邪性,三天才看了四个病人,就收了这么点儿钱。”
江屿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几十枚铜板撒在桌上,气呼呼的说道:“早知道这样我还真不如摆摊算命呢。”
云娘听了不禁好奇问道:“您还会算命啊?”
江屿却得意道:“不瞒你们说啊,前些日子我在璧山县偶尔给人算了一卦,就一卦,你们猜我赚了多少钱?”
徐远才和云娘同时问道:“多少钱?”
江屿伸手张开五指,在两人面前一晃,有些炫耀的说道:“不多不多,五两而已。”
两人对视一眼,又异口同声道:“才五两?”
江屿啪的一拍桌子:“才?五两?徐公子,您家里能翻出五两银子嘛?云姑娘,你身上有五两银子嘛?你们两个穷鬼竟然还看不起我?”
徐远才幽幽道:“前些年,愚兄的一副对子也能卖几两银子。”
云娘捋着头发回忆道:“我好像记得我从一个叫摘星楼的地方拿到过银子……”
江屿的眼角一阵抽搐:“你们这不是废话吗,现在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呢你写对子卖给谁去啊!还有你,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还上摘星楼?尤其是你,摘星楼的事儿没事儿少说,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云娘轻叹一声:“好在我跟徐大哥已经把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
江屿的眼角又是一阵抽搐,他看着并没有太大变化的屋子说道:“你们先别挤兑我……这屋子我看着也没什么变化啊,这就收拾完了?”
徐远才轻咳一声:“咳咳,我觉得我家原来的布局就挺好的……”
江屿不由得嗤笑一声:“还好意思说我,你们这才叫凑合。转运使刘从雨你们知道吧?他家有一间房子那才真叫一个脏,十几年没人住过,全是尘土啊,一步一个脚印那种!你们知道人家花了多久就给收拾出来了吗?”
江屿生怕自己说的不过细致,一边说还一边比划。
云娘摇头表示不知,江屿撇着嘴说道:“一天,才一天人家就把那间破房子收拾得跟新的一样。我这可不是胡说,人家连房梁都收拾干净了!再瞧瞧你们这活儿干的,啧啧啧,只怕拍一巴掌都能落下灰来。”
云娘皱着眉说道:“怎么可能!”
江屿耸耸肩:“不信你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
云娘小脸涨红,她气鼓鼓地走到梁柱下边抬手就是一掌,这一掌看着如同弱柳扶风,打到柱子上却发出了一声闷响,徐远才只觉得整间屋子都晃了晃,他惊恐地看向同样也是一脸诧异的云娘。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不知道从哪里落下一个东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江屿的头上。
江屿吓了一跳,那东西上的灰尘在他头上暴起一团烟雾,呛得他直咳嗽,待看清那东西只是一个布包之后才算放心。
“你们蜀中怎么都习惯往房梁上藏东西啊?”
他一边说一边捡起布包,拍了拍灰尘之后递给徐远才。
“呐,给你,赶紧看看你们家老祖宗藏了些什么?”
徐远才迟疑着接过布包,打开布包之后里面还有一个纸包,纸包上画着许多弯弯曲曲的图形,纸包打开之后三个人全都傻了眼,里面整整齐齐的卷着一叠银票。徐远才颤着手抽出来一张,那是万利钱庄的通兑银票,五十两一张。
“一张、两张……三张……十四张……七百两……七百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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