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露 喜宴双杀 四
华服公子的身材高大,皮肤略有些黑。虽然一身文官打扮,可腰间却悬着一口长剑,行事作风俨然是一副武人的姿态。他的手劲儿很大,拉着江屿的手腕就往里走,不耐烦地冲守门的官军挥手示意他们让开。官军面无表情的闪身,待他们进去之后又面无表情的站回原处,仿佛他们从未动过一般。
“我叫梁书,看你的模样就知道是个有见识的郎中,是不是听过我的威名?”
江屿显然没听过他的威名,迟疑着“啊”了一声,梁书却误以为对方真的听过,十分高兴的说:“我就说你是个有见识的。你说说,本官身为朝廷正六品的刑部主事,他们竟然不让我参与查案,简直不像话!”
江屿听得有些懵,左右四顾间也没听清梁书在说些什么,随口“嗯”了一声算是答复。梁书却陡然停步,猛地回身看向江屿:“想不到在这里竟然能遇到知己!啊……先生怎么称呼啊?”
江屿被他吓了一跳,险些撞到他身上:“鄙姓江,江水的江,江屿。”
“江先生,幸会幸会!这次有你我联手想必破案指日可待啊,你先随我来见见鲍伯父。”
梁书说完也不等江屿回应便拉着他继续往里走。迎着一众下人异样的眼光,他们穿过两层院子直达内宅。沿途所见的屋舍楼宇倒没有大门那般排场,只是原本宽敞的庭院竟被隔成许多小院子,若不是零星散布着执役的护卫,几乎让人误以为这就是个小小的村落。
梁书的步子很大,江屿紧紧跟在他后面生怕一不留神便被丢下了。好在对面迎上来一个精瘦的中年人,对着梁书拱手道:“梁大人,老爷在书房等候,您随我来。”
梁书嗯了一声,跟在中年人身后,这时才慢下步子。江屿稍稍松了口气,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那个口味繁杂的兵马都监大人他的心理就些紧张。于是悄声问道:“梁大人,请问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梁书回头,十分讶异的看着他:“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不知道?整个重庆府谁不知道这里出了人命奇案啊!你这郎中怎么当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江屿心中叫苦,可身为男人的尊严告诉他,不能把自己是被抢亲抢来的事儿说出来。想到这里他便委婉的说:“额,我是跟着迎亲的马车来的,也是下车之后才听说这里出了人命案子。”
“那就难怪了。”
梁书一副了然的表情,继续道:“既然请你帮忙那就不用瞒着你,莫铁塔将军在这里被杀了。莫铁塔你知道吧?北境孤狼啊!凶手竟然能把他杀了,想必十分凶悍!还有鲍叔父的十夫人当夜也在自己房里被人杀了,更可恶的是,他还在鲍叔父的床头留下一双血脚印!如今府衙的公文已经递上去了,就等三司批复,不过不用等批复下来也能猜到,肯定还是老一套,无非限期破案严惩凶顽。案发两日了,府衙的那帮废物连个有用的线索都找不到,更可恶的是还阻挠本官办案,真是……”
梁书说的慷慨激昂,最后更是一言难尽,仿佛要是一早就让他参与的话,凶手此刻早已手到擒来一般。江屿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梁书却有些不满,回头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你都听明白了?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江屿迟疑了一下,问道:“有是有……”
“有就问!”梁书最听不得人欲言又止,爽快的说道。
江屿挠了挠鼻子:“梁大人想必是作为宾客来的对吧?既然府衙不允许您请假期间办案,那何不销假之后再来呢?”
“销假?我倒是想!可李大人把鲍家给封了!不管是谁,只许进不许出,别说我了,只怕那凶手也跟我们住在一起呢。”
梁书说的轻松,江屿听的却是汗毛直竖。每每路过院门或者窗户时便快走两步,仿佛真有一个武功高强的神秘杀手会藏在黑洞洞的门后骤然出手一般。
鲍春冉的“书房”十分简朴,迎面是一套铮亮的明光铠,兵器架上立着马槊、挂着链枷。右边是一面书架,架上摆着的兵书战策码放得整整齐齐。梁书在门口喊了声“叔父”便迈步进去了,江屿在门口踌躇了一番,终于还是选择站在门外。
江屿站在门外端详那具金光灿灿的明光铠甲。兽面吞金盔和虎头肩甲上的伤痕清楚的展现了盔甲主人往日的沙场风姿。在他的印象中,北地军汉大都是些粗豪直率的男人,他实在很难把这套盔甲套在一个喜好老妇、**的猥琐男人身上。
“退之,老黑塔和十娘的事已经不是家事了,如今事关重大,叔父实在不愿你贸然牵扯进去。不过既然你执意要插手此事……嗯……这干系老夫替你但下了!你只管去查,李大人那里由我去说。”
江屿循声看去,梁书已经和一个壮硕的老人一起站在了书房门口。老人面色红润,虽然须眉鬓发都已染上霜色,但他膀阔腰圆脊梁笔直,看起来可比他的护卫来的结实可靠。他的声音沙哑但中气十足,像极了北境烽燧上粗糙的城砖。
梁书自信一笑,道:“叔父放心,小侄定能还莫叔父还有十娘一个公道!”
鲍春冉哈哈一笑,伸手在梁书肩上拍了拍,江屿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缺了两节。老人敏锐的感觉到有人正在端详自己的残疾,面有不悦的问道:“你是何人?鬼鬼祟祟的站在老夫的门口,意欲何为?!”
没等江屿答话,梁书便抢着答话:“叔父息怒,且容小侄介绍,这位是……”
话一出口才发现竟然忘了这人的名字,好在江屿机灵,悄声提示:“江……屿……”
“啊,咳咳,这位是江先生……嗯,江神医!是小侄的好友,这次是特意来协助小侄破案的。”
江屿赶紧躬身施礼:“小子江屿见过鲍老将军。远远见老将军的铠甲上伤痕累累,不免心生敬畏,适才多有冒犯,还望老将军恕罪。”
鲍春冉听他说话还算有理,又是梁书的好友,嗯了一声算是不做计较,转头对梁书说道:“小子,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给那帮文官看看,不要让他小瞧了我们将门。尸首都在冰窖里存着。这是府上的令牌你拿好,我这个家就算交给你了,去把那个王八蛋给我找出来!”
鲍家的冰窖就在后院荷花池旁边,梁书把令牌在两个官差面前一晃,也不管对方看清没有,抬脚就往里面走。他们打着重庆府衙的灯笼下到冰窖里。迎面便是一阵阴寒湿气,灯笼的光线摇摆不定,把溢出门口的寒气映照得像是流动的恶意。或许是知道下面躺着两具尸体的缘故,黑漆漆显得格外阴森。
冰窖里面倒是另一番情景,巨大的冰砖码放在洞里,不规则的冰面反射着橘色的烛火,让人恍惚有种置身于异境的错觉。冰窖左右两侧分别停放着一具尸体,尸体盖着白布,但从身高上可以很容易的分辨出哪一个是莫铁塔,哪个是十夫人。
梁书在两具尸体中间左右看看,然后抬头看向江屿:“江先生请吧。”
江屿点头,走向身材高大的莫铁塔,掀开白布时江屿吓了一跳,首先入目的便是一张血肉模糊的狰狞脸孔。莫铁塔的脸上满是伤痕,左眼已经成了个窟窿,破碎的眼球挂在眼眶外面。白布继续往下掀开,莫铁塔身上只穿着一条亵裤,原本肌肉虬结的身躯此刻呈现出一种灰褐的颜色。除了肩膀处有一道歪斜的割伤外,他身上的伤口全都集中在头脸和双臂上,大小伤痕竟有三十余处,伤痕杂乱且深浅不一。
他见梁书已经备好笔纸记录准备记录,便说道:“男,身长八尺三寸,眼中无血线,双耳口鼻中无出血,嘴唇无压迫痕迹。头上有刀伤四处,脸上有刀伤四处,其中左眼处应为致命伤。死者脖颈无伤痕,颈骨正常,左肩有一刀伤可见筋骨,双臂大小伤口二十余处,为非致命伤,尸斑主要凝结在尸体背部……”
“等等,这不合理呀!”梁书打断了江屿的叙述,他看着自己刚刚记下的文字,自言自语道:“他们用的全是些大开大合的战阵功夫,一拳一脚便足以决定胜负,哪有给人割上这么多刀的道理。难道是莫叔叔被人制住之后受了酷刑吗?以莫叔叔的本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陡然提高声音对江屿说道:“江先生,你能否看出他有没有中毒?”
江屿挠挠头:“以我所见,莫将军并没有中毒的迹象。但如果是迷药或者麻药就不好说了。”
梁书把这些疑点也记在纸上之后,便转向十夫人的尸体,对江屿说道:“有劳江先生了。”
江屿为难道:“这……不妥吧?毕竟男女有别,寻常验女尸都是找稳婆之类的妇人来做的。”
梁书咂了咂嘴,沉吟了半晌之后他叹气道:“先生说的没错,可眼下哪有妇人肯帮本官啊,反正四下无人,十婶子也不是外人……”
说到这里,他竟跪在十夫人的尸体前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十婶子在天有灵,侄儿也是为了帮您做主伸冤!若有得罪之处,您便去找那杀人凶手报仇便好。若是您不同意我们动手,您就让这冰砖化开,若是不反对,那就什么都别做。”
说罢便起身盯着冰砖,盯了片刻便对江屿说道:“江兄你看,十婶子同意了,您动手吧。”
江屿挑眉看向梁书。
“你确定她……同意了?”
“确定确定,你放心吧,十婶子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自然会找凶手算账,您快请吧。”
江屿叹了口气,小心的掀开十夫人面前的白布,眼前所见的是一个丰腴的妇人,她的头发散乱的铺在地上,嘴唇呈现青灰色,双眼微眯,下颌松弛,这说明十夫人的死亡发生的很快很突然,脸颊、额角各有一处黑斑,应是生前遭受击打所致。白布继续掀开,尸身脖颈处有明显淤痕,江屿比了比,应该是有人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导致的瘀伤。尸体身上有一件肚兜,肚兜上满是血污已经分辨不出本来的颜色。令人触目的除了肚兜上的血迹之外还有尸体身上的几处瘀伤,显然她在死前被人殴打过!若要继续查验必定要掀开肚兜,江屿抬头看向梁书,梁书用力的点了点头。江屿便小心的揭开肚兜,果然胸腹处还有淤伤,左乳下方对应心脏的位置上赫然有一道二指宽的刀伤,伤口如婴儿的小嘴展露着里面的红黄颜色。刀口横着刺入一刀毙命,一看便知凶手的手法老道,他又检查了尸体的双手,指甲修建的十分整齐,指甲缝里也干干净净的,只是虎口和指节处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或许这位十夫人早年也是被抢来的农妇?
江屿开口说道:“女,身长五尺二寸,头面部有瘀伤,五官无渗血,眼底无血线,口唇无压迫伤。颈部无异常,躯干四肢有瘀伤,左腕有扭伤红肿,膝盖有撞击伤。左胸第四、五肋骨间有刀伤,横向刺入,应为致命伤。”
梁书没有记录,毛笔早就在手中折断了。
“畜生,简直是畜生!江先生,依你看,这和杀死莫叔叔的可是同一件凶器吗?”
江屿摇了摇头:“从伤口的外形上看确实是一样的,而且手法也都是横向切入,刀刃向左,应该是右手反手握刀横推平刺。”
江屿一边说一边比划,梁书却道:“不对啊,十婶子身量不高,反手握刀平推刺入的话,那这个凶手会不会太矮了?你能确定是平推刺入的吗?”
“能啊。你要确定吗?”
梁书点头:“那你还等什么呀,动手吧。”
江屿耸耸肩,然后弹出双指直刺向莫铁塔的左眼窝中,仔细比较了一下手感后用手绢擦了擦手,转身向着十夫人的尸身走去。梁书看的目瞪口呆,等他想要制止的时候,江屿的手指已经刺入了胸前伤口中。
“确实都是平着刺入的,十夫人这一刀直刺心脏。莫将军则被刺穿了眼窝刀刃入脑。而且我已经知道凶手所用的是什么凶器了。”
梁书看着他擦拭手指上的血迹不自觉的咽下一口口水,忍着腹部的不适勉强问道:“凶器?他用的是什么凶器?”
“北境军的粮草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北方草原的牛羊,所以他们的制式装备中便多了一把切肉的匕首,长约五寸宽约二指。”
江屿细细擦拭着手指上的血污,梁书的瞳孔骤然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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