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冬至 十 冬去春来
虽说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可乡下过年毕竟不如城里,没有那许多讲究,全家老少齐聚一堂吃顿年夜饭也就是了,大家围炉而坐,畅谈过去一年的得失和对新一年的期盼。
对蜀中的百姓来说,岳崇山的死讯无疑是年前最大的喜讯,这个把泸州百姓弄得十室九空的魔头终于得了报应,不仅他自己被仇人之女亲手了结落了个身首异处,连他的傻儿子也是一个行踪不明的下场,只不过大魔头都已经没了,谁还会在意小魔头的生死呢。
要说这一年的喜庆事其实还有不少。瘸腿的栓柱终于娶到了媳妇,虽然瞎了一只眼可当真好生养,过门三个月就有了喜。孟喜儿家的牛下了小牛犊子,来年家里就能多一口劳力。孟二喜就更开心了,媳妇生了双棒,两个都是男娃。诸如此类的喜庆事儿谁家都能挑出一两件。可真让全村老少都开心事儿却只有一件:过了年,徐远才要开私塾了,村里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可以去。
徐府的饭厅还亮着灯火,江屿和徐远才相对而坐。桌上的酒菜还没吃几口就已经凉了,只有江屿面前的一只烧鸡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你真的不打算入仕了吗?”
徐远才夹了口菜没滋没味的嚼着:“不啦,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这个世道不适合我。”
“正因为世道不好,所以才更需要徐兄这样的中正之人来匡扶社稷啊。”
徐远才呵呵一笑:“你这是在拿我说笑吧?我连个胥吏都斗不过,拿什么去匡扶社稷啊?”
江屿浅笑道:“我只是觉得以你的学识,一辈子窝在乡下教书实在是可惜了。”
徐远才笑着摇头:“拙荆在世的时候就总跟我说:相公啊,考不中没关系,咱们在家教书也挺好。我一直都以为她那是在安慰我,她越安慰我我就越觉得对不起她,就越想考中。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结果却屡试不中。后来君雅……啊……拙荆临死的时候还对我说:相公,一辈子做个富家翁挺好,你的性子真的不适合做官。”
徐远才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哈出一口酒气之后他继续说道:“那时候我才明白她不是在安慰我。”
娘子知道他的性子,担心他若当官只怕早晚会丢了性命,她只想和徐远才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可惜徐远才明白的太晚了。如今经历了这些事儿他也算明白了,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做得到的,所以他要教书!他要多教些正直的弟子出来,让他们替自己去匡扶这个荒唐的世道!
江屿长叹一声:“想不到徐兄会有如此的心胸,江某敬佩之至啊。既然你有这等理想那可更要保重身体啊。”
徐远才放下酒杯哈哈一笑:“好好好,酒就不喝了。不如我们出去放炮如何?”
两人说笑着来到门口,徐远才抱着一根粗大的竹竿,上面挑着好大一串鞭炮,江屿打着火折子点燃引线,转眼便是一片火树银花,徐远才被爆竹的火光晃得睁不开眼,他随着鞭炮声一起放声长笑。火蛇转眼便烧到了尽头,最后一颗爆竹炸响之后,门前只留下一片还未散尽的硝烟和满地的碎纸花。
门上的大红灯笼把石狮子映照得有些狰狞,一切归于寂静之后,徐远才突然觉得心里很空。月色皎洁的有些清冷,他紧了紧冬衣,默默转身回府,在府门关上的那一刻,四外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江屿笑着拍了拍徐远才的肩膀:“你看,你从不孤独。”
徐远才也笑着点头:“对,我不孤独。我还有忠叔,还有云娘。”
忠叔的小屋依旧亮着灯火,地上摆着炭盆,暗红色的炭火把整间小屋烘的暖融融的,只可惜在连番的打击下忠叔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徐远才亲手喂他吃了年夜饭后,老人老泪纵横。虽然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可是徐远才仿佛能听见他又在唠叨那些感恩戴德的老话。
他握着忠叔粗糙的大手说了好多话,从他小时候偷偷往忠叔的茶壶里撒尿开始说,一直说到他成亲的时候忠叔是如何操办的,直到听见忠叔的鼾声他才起身离开。
院子里,月光下的徐远才突然停步:“真的没办法了吗?”
江屿略一沉吟:“我可以让他熬过正月。”
徐远才猛然转身:“熬?”
“嗯,忠叔的身子真的不行了,可以说多活一天就多受一天的罪。”
徐远才伸手拉住江屿的胳膊,江屿能感受到他在颤抖。
江屿拍拍他的手:“去看看云娘吧。”
云娘还住在徐远才的卧房里,她的伤势虽然不重,可伤口却很长,平时只能趴在床上休息,听见敲门声响她就知道是徐远才。
“你们怎么才来啊,我在这趴着都快无聊死了。”
徐远才偷偷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从地上捡起一本《大唐西域记》,嗔怪道:“怎么把书都扔了?”
云娘嘟着嘴道:“没想扔啊,打个盹儿它就掉了,我也够不着……”
徐远才把书又放回到床上,柔声问道:“怎么样,还疼吗?”
云娘努力的对他翻了个白眼:“能不疼吗……”
一旁的江屿捏着下巴说道:“云姑娘,刚才给你换药的时候,我看你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啊,我给你用的可是正宗的云南白药……”
江屿的话还没说完,迎面就有一个枕头飞了过来。
“伤在我身上,疼不疼我自己知道!”
江屿赶紧闭嘴,哈哈笑着把枕头送了回来。云娘见徐远才默然无语还以为他生气了,赶紧辩解道:“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就是想让你多陪陪我。”
徐远才的眉头微蹙,眼神中满是哀愁,云娘急忙补充道:“徐大哥我保证再也不……”
“你能嫁给我吗?”
“啊?”
徐远才目光柔和的看向云娘:“你能……嫁给我吗?”
云娘红了眼眶,她不知所措的看向江屿,徐远才继续说道:“如果你同意的话,明天我就找媒人来向你提亲,三媒六聘一样也不会少,我找八抬大轿把你抬回来。“
“我愿意!”
徐远才的喜事定在了正月十五。江屿请了城里最好的锣鼓班子过来,吴妈妈做媒曾夫子主婚,全村的人都过来贺喜,在众人的祝福和上元节喜庆的爆竹声中两人步入了洞房。
这一夜,徐忠屋里灯火彻夜未熄。
东边的天空泛起橘红的时候,官道上出现了一辆精致的马车,一个拥着狐裘的白衣公子斜靠在软榻上,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衣着有些寒酸的郎中。
白衣公子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怎么,终于舍得走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会舍不得走呢。”
白衣公子冷哼一声:“哼,你这会儿这么急着走,是不是怕买了你换颜霜的人回来找你算账啊?”
江屿笑的十分腼腆:“怎么连你都知道了?哎,谁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慕名来买啊,我有什么办法,难道告诉他们换颜霜本来就是我编出来唬人的?”
白衣公子耻笑一声:“我看你收钱的时候也没怎么为难啊?”
听到这话江屿突然正色道:“那些钱我可全留给徐远才了,不信你翻,我现在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江屿从白衣公子面前的盘子里拿了一块桂花糕,毫不客气的丢进了嘴里。
白衣公子毫不理会对方的无理,只是语气中依旧满是不屑:“你也真有意思,宁愿偷钱也要去摘星楼挂牌子,然后又从别处骗钱去还给人家,你师父要是知道你这么出息一定开心的要死。说起来,你飞鸽传书让我帮你挂牌子这笔账该怎么算啊?”
江湖上有两个神秘的所在,一是摘星楼,二是方寸赌局。
在方寸赌局,江湖上的大事小情都可以赌,上到武林魁首,下到母猪下崽,只要你肯赌就绝对有人陪你赌,当然,只你要下得起赌注。
而在摘星楼,只要你在牌子上挂上任务和赏格,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也能有人给你摘下来。任务不限种类,赏格也不只是金钱。曾经还有过两张牌子的目标是同一个人的情况,只不过一个是要刺杀,另一个却是护卫。
面对白衣公子的挤兑,江屿笑的有些尴尬:“我跟你方怡白方大公子可没法比,事急从权嘛……”
“呵呵,你也真是胆大,竟然挂牌子让摘星楼刺杀岳崇山。好好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啊?”
江屿一听这话立时如霜打了的昆仑紫瓜,他哀怨道:“失算啊失算,我原本只想挂个单子吓唬吓唬岳崇山而已,谁成想……这单子不仅有人接,还真给做成了!哎哎哎,你知不知道是谁做的啊?”
江屿原本打得一手好算盘:只要岳崇山把注意力转到了摘星楼,那上官端云这边儿自然也就没人查了。不过要想刺杀岳崇山,这区区六百两银子的赏格也远远不够,等风头过了他再从摘星楼把牌子撤了,六百两银子再原封不动的还给徐远才,可是……竟然还真的有人做成了这单生意!虽然彻底解决了岳崇山的麻烦,可江屿却平白背上了六百两银子的亏空。
方怡白噗嗤一笑:“亏你能想出这种办法来混淆视听。呵呵,说来也是这岳崇山时运够低,你这单生意是周霄做的。”
江屿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说道:“烂赌鬼周霄?不会这么巧他又输钱了吧?”
方怡白点了点头:“周霄刚好输了六百两,看见你这单子随手就接了。”
江屿一脸的黑线:“呵……呵……果然是他的风格,对了,上官端云的剑和玉佩呢?”
“玉佩在岳崇山的尸首上,出尘剑让周霄拿走了,他说六百两银子就杀个将军太便宜了,那把剑就算添头了。”
“清明剑算添头?!”
方怡白略一挑眉:“要不你去找周霄要回来?”
江屿一想起满嘴烂牙的周霄扮成女人的样子就不住的摇头:“哎……还是算了吧。对了,咱们现在要去哪儿啊?”
“陪我去一趟清明山,见过出尘剑之后,我也想要一口清明剑。”
江屿哦了一声。
方怡白突然眯起眼看着江屿:“老实说,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杀了岳崇山?”
江屿不知可否的耸了耸肩。
方怡白饶有兴趣的问道:“你不是总说自己医者仁心吗,怎么如今也动起杀心了?”
江屿挠了挠鼻子:“我这就是医者仁心啊,坏掉的组织若是不能尽早切掉迟早都会威胁病人的性命。对了老方,你说我能不能跟清明山讨一把药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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