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雨水 十

    

    如果说清明山是一潭死水，那唐若曦的出现便如一颗从山崖上抛下来的石头，虽然前后只出现了一盏茶的工夫，却彻底改变了清明山的局势。失去气势的段志毅已经无法限制宾客们的自由，午饭过后就开始有不告而别的情况出现。齐段两家的主人也不制止，闷在房里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直到晚饭时也没再露面。

    上午还是宾客满堂，此刻已经空空荡荡，偌大的剑庐突然之间就没了生气。灯火照映下的荷花池依然冒着氤氲的热气，汉白玉铺就的水榭回廊掩映其中宛如仙境。此时若是有人望向这边，便会看到水雾中有两人正在对饮。

    江屿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大把豆子，笑嘻嘻的举到方怡白面前，却被对方白了一眼。

    “把你的脏手拿远，谁要吃你摸过的东西。”

    江屿讪笑着收回手，也不气恼，乐呵呵的丢了一粒豆子在嘴里。

    “老方，要是你的话，能打得过那个唐若曦吗？”

    对江屿和方怡白来说，段成霜的死因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唐若曦的目的是什么。唐莹雪专攻暗器一道，按理来说唐若曦也应该是个暗器高手才对，可是以白天所见，唐若曦以内力震碎绕指柔，这等修为就连江屿也为之肃然。

    方怡白听见江屿的问话挑了挑眉，有些不解的问道：“干嘛这么问？莫非你觉得她会不利于我？”

    江屿挠着鼻子笑道：“哎呀，你也听见了，三天之后她还要来找我……到时候可就全靠你保护我了！”

    方怡白一口酒险些喷出来，放下酒杯拍桌大怒道：“我说你能不能要点儿脸啊！人家是要找你，关我屁事儿啊！”

    江屿抬头看了看被云彩遮住大半的月亮灌了口酒，哀叹一声：“唉，可怜我一个郎中，如今强人在侧虎视眈眈……也罢，就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不远处的山林里传来阵阵夜枭的叫声，十分应景的配合着江屿的絮叨，方怡白头上青筋直冒，险些就把手里的酒杯给捏碎了，有心怒斥他无耻，可这人偏偏又是跟着自己来的。于是压了压心中的火气好言说道：“我要去神拳山庄，这是我在摘星楼接的牌子，万万不能有失。”

    江屿放下酒杯，探身凑近方怡白，故意做出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你要去杀人？”

    方怡白十分嫌弃的往后闪了闪身：“要是杀人就简单了，这次接的是护卫任务。”

    “那不正好，万一你失手了我还能去抢救一下……唉你别走啊！”

    木楼顶上的朝雨长刀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反倒是林子里夜枭的叫声让他有些怀念，他和师傅的家也是一座木楼，不过要比眼前这座木楼大得多。小时候他都是听着夜枭的叫声入睡的，也不知道师傅过得怎么样。

    江屿一口干尽壶里的残酒之后长长地吐出一口酒气。

    次日清晨，方怡白梳洗停当之后便去找江屿商量下山的事儿，可到了他的客房才发现，江屿的藤箱药箱都还在，可人却没了。被褥依旧叠放整齐，看起来竟像是一夜未归的样子。

    方怡白的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比如江屿喝多了酒直接趴在水榭石桌上睡了一宿，又或者他失足落到荷花池里淹死了？若非如此，以江屿的小气性子怎么会丢下他的宝贝药箱，自己却不知所踪呢。方怡白冷哼一声，迈步便向水榭走去。

    清晨的荷塘景色最美，远处苍林叠翠如云里雾里，眼前荷花娇艳晨露欲滴，而方怡白却无心欣赏眼前美景，他的正盯着桌上洒落的一片豆子出神。那是江屿的豆子，昨晚他还分给自己吃来着。酒壶和酒杯都好好的摆在桌上，一切都保持着他昨晚走时的样子，而江屿却就此不见了踪影。

    方怡白手扶着栏杆在荷花池里一阵搜寻，确认没有发现江屿的尸体后，方怡白又开始琢磨，会不会是他喝多了酒后走错了房间？昨天下午宾客们早都走了个七七八八，客房又都是一个样子，就算江屿走错了房间睡了一夜只怕也不会有人发现。想到这里他便喊来客房的管事，管事是个三十岁出头的高个子，一看就是精明能干的人物，听了方怡白的说明之后，他却断然摇头表示不可能。客房清理干净之后便会上锁，就算江屿真的走错了房间，可见到房间上锁之后总该有所察觉。

    “方公子，或许江先生也已经下山了吧？”

    方怡白没有理会管事的猜测，管事见他面色阴沉便退了下去。方怡白的心里却突然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莫非这郎中被人绑走了？

    他又想起昨天唐若曦的飘然身姿还有那句“三天后我来寻你”。

    齐家三兄弟每天早上都要给爹爹请安，这是他们齐家的老规矩，只是自从齐怀远被立为少主之后，他便总是提早过来请安，像今天这样三兄弟一同过来的场景却是多年未见了。

    齐如山的面色红润的看着面前并排而立的三个儿子老怀大慰。虽然儿媳妇没娶到，还落了个红事变白事的结果，可意外的竟让三个儿子冰释前嫌重归于好。老头子笑呵呵的正要说些勉励的话时，门外忽然有下人禀报说江屿江先生昨晚失踪了。父子四人都吃了一惊，自家这边段成霜的事情还没结果，怎么又把方怡白的朋友给弄丢了？向客房管事再三确认之后，父子四人便急匆匆的赶往了客房。

    方怡白见到齐怀远也不客气，张口便问起唐若曦的事情。齐怀远见方怡白脸色阴沉，回头看了自己的父兄一眼之后便把他和唐若曦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清明山剑庐除了自己设计兵刃之外，也可以根据客人的设计和要求进行定制，所以，齐家与许多江湖门派和势力都有联系，唐门便是其中之一。唐门素以机关、暗器闻名于世，但是许多机关暗器对所用的材料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所以唐门便成了清明山的大买家。

    唐门的订单都是些看不出用途的零件，匠人们根据图纸制作即可，所以并不需要双方主人露面，只到交货之日钱货两清也就行了。前年年初时，唐门忽然派了一位嫡传弟子过来，带着一大堆图纸，说要把六年前的一份订单再做一遍，那位嫡传弟子就是唐若曦。

    齐如山十分重视这份订单，特别指派齐怀远主持此事。唐门的订单从来都不简单，那些零件全都奇奇怪怪的看不出用途，齐怀远懂得金铁却不懂机关，唐若曦了解机关却不懂金铁。无奈之下唐若曦只得把自己掌握的机关知识教给了齐怀远，历尽了千辛万苦，前后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把那上百个零件做了出来。

    唐若曦临走的时候特意嘱咐齐怀远，对谁都不要说自己学会了唐门的机关术，否则会有性命之忧。齐怀远不明所以非要问个清楚，唐若曦无奈，便说了实情——唐门的秘术向来不传外人，若是被外人学会了，要么斩草除根，要么就收入唐门。

    斩草除根自不必说，加入唐门却是简单的紧，只要齐怀远娶了唐若曦做上门女婿那便成了。齐怀远本就少年心性，唐若曦也少有下山的机会，两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人便交换了信物，约定三年之后齐家上门提亲。唐若曦把自己的竹笛送给齐怀远，而齐怀远给唐若曦的便是那柄“绕指柔”。

    等唐若曦带着货物走了之后，齐怀远才对父亲说起此事，齐如山大怒，清明山的少主怎么能给唐门做上门女婿呢？明确告诉齐怀远，想当少主就不能和唐若曦来往，后来竟干脆给齐怀远提了一门亲事。

    两人本就没什么感情，一晃两年不见，齐怀远早把唐若曦忘了个干净，直到婚礼前两天再见她时却已势同水火。唐若曦扬言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齐怀远是个负心汉，可没想到段成霜却先死了。

    齐怀远叹了口气：“后来的事儿你们也都知道了。江先生虽然失踪的十分蹊跷，可我相信这件事儿跟唐若曦无关，她不是那种背后捣鬼的性子。”

    “呵，贤婿倒是十分了解这位唐姑娘的性子嘛。”

    大家回头看时，只见段志毅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齐如山的身后。虽然话语依旧尖酸刻薄，可他一夜之间头发竟已经花白一片。

    “岳丈大人息怒……”

    “呵，真不容易，还认我这个岳丈？”

    段志毅负手走到齐如山面前，轻叹一声：“亲家，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成霜的丧事。已经三天了，该下葬了。”

    齐如山闻言一惊，尸身下葬，段志毅这是不打算追查杀害女儿的凶手了吗？正要发问时，他忽然听见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虫鸣的声音。他先还以为自己这是上火导致的耳鸣，抬眼一看，段志毅和方怡白也都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这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声音越来越近，是九凤朝阳金步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