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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夫人轻轻冷笑了一下,斜睇着她。那绿衣丫鬟便又欲斥责,被闵夫人一个眼色止住,高着嗓音缓缓地说道:
“不急!究竟是不是我萧家的人还不知道呢!先把头抬起来我看看,以及证据啊什么的拿出来。大人的血脉也不是想混就混的!”
“你……”秦婶婶气得面目扭曲。萧琴仍低着头。那绿衣丫鬟便也就冷笑了一声。
“就是啊!快把头抬起来给大太太看看,别老低着脸啊!”
堂内其余的丫鬟们都低传出了笑语声,立刻又停止了,究竟没有人敢过多造次。萧琴咬住了下唇,忍下火气,然后在秦婶婶急切的目光中,终于抬起头。面向闵夫人,下巴呈现出了清傲的弧度。
鹅蛋脸、柳叶眉,脸色虽然略显苍白,然而明眸晶莹清亮。她定定地望着闵夫人,目光没有一丝犹豫。秀丽漂亮。然而那眼神,却坚硬如磐石,让坐在座上的闵夫人的笑微微一凝,心底轻轻一颤。
堂中鸦雀无声。
“小姐生得和大人一样的脸盘子和眼睛。”秦婶婶一句一句地提醒道,然后立刻从包袱里取出那把断了的琴。布料拂擦过琴弦,传出轻微的响声:“这把琴是夫人最爱的东西。琴后面还刻着字呢,不信您可以查看!”说着,她便立刻翻过琴身来,果然有一列行云流水般的字体,“可惜来的时候不小心把琴给弄断了……然而确实是夫人的白马琴!您看!”
平举着断琴,秦婶婶的眼中满是急切诚恳之色。她是真的希望萧琴能顺利的留下来做她的官家小姐,这也是夫人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她一定要帮助夫人实现……然而闵夫人对此却一点也不理会,眼睛只在琴上扫了一眼,整个脸便冷淡下来。
“一把断琴而已,算什么证据?”她冷声问,“这丫头长得确实和大人有几分相像。但是白马琴却也是易姐姐的心爱之物,怎会轻易就碰折断?搞不定就是假货!”
“你……!”秦婶婶的嘴唇颤抖起来,望着闵夫人开始上气不接下气。萧琴固然也是气恼,但是看着秦婶婶却很担心。秦婶婶体态肥胖年事又高,担心她气伤了身子,萧琴连忙扶住了她。
“这确实是夫人的白马琴!”秦婶婶盯着琴大声说道,眼中不自禁泛起了泪花。
看着自己摔断的琴造成这样的结果,萧琴心里也难过,扶着秦婶婶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琴嘛,把把都长得差不多。一首诗说刻就刻了,也用不着多少钱。借此而来混个官家小姐的名称谁不乐意?”闵夫人拾起茶盏来轻啜着说道:“这琴易姐姐曾经爱如至宝,从不轻易离身,曾经也说过就算是死也要带到坟墓里去的,如今怎会使得它落得断裂至此?还是你们硬要抢琴……”
“你血口喷人!!”秦婶婶恨声大叫着。
“算了!算了……”萧琴立刻说着,然后转过头去,一对明目盯着闵夫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可以不承认我,但是不能侮辱我们的人格!”
闵夫人轻轻地抬起眼,望着萧琴冷笑了一下。
“这琴确实是母亲的遗物,要我带着它来找父亲的!它到底是不是白马琴也不能只由你说了算。我到底是不是萧家的人也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就了事的!!”萧琴高声辩驳着,语句中自有一股旁人无法抵拒的力量,原本开始窃窃私语的堂内再次静寂,闵夫人冷哼了一声。
“还真是伶牙俐齿的丫头!”她冷笑,“是不是由我说了算,这府里上上下下谁都知道。大人不在时凡事就是由我做主!”她的脸突然冷了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你不要忘了——我不是别人。我是萧府里的大太太!萧大人的正房夫人!!”
茶盏“当”地搁下,重重有声。
“来人!把她们俩给拖出去!!”她挥着手臂大声吩咐着,立刻有几名家丁从门外冲了进来,一把拖起萧琴,一把拽住仍旧在大骂不止的秦婶婶,然后不论秦婶婶如何挣扎,都硬生生给拖了出去。相比之下,萧琴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叫,只是手中紧紧拿着断琴,一声不响,就是努力想要拿稳断琴。
两人被狠狠地推出府外。
摔倒在大街上,门“乓”的砸上,威严高大的萧府门,那有力的萧府二字……
秦婶婶趴在街道上在行人的目光下悲恸的大哭。萧琴抱着琴撑起身,回过头望着那洁净的石阶和黑色的大门,心底也涌起了一阵滚滚压轧的痛。
秀眉微微蹙起,忍受着几缕射入眼中细细的光线。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我们去哪儿呢?”大街上,阳光云破日开的照下来。虽然已经做好了在萧府里日子不大好过的准备,然而萧琴也没有想到,她们竟连萧府的门都进不去。
“……去哪儿?!”秦婶婶仍然气愤着,仍然伤感着,此刻听到萧琴的话,立即挑起一边眉头,“去萧府啊!小姐,难道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不成?!”
“但……”萧琴深深地想了想,回过头去望着秦婶婶,想说些什么,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口:“去萧府?那儿那么看不起人,我们还去那里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呀!”秦婶婶叹息道:“但是你一个女儿家,除此之外又能怎么样呢?”
萧琴轻吸了一口气,默默地低下头,然后和秦婶婶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
晚风在街头轻轻地吹过,户户人家都已经开了灶火。炊烟冉冉冒起,夹带着饭菜的香,升腾向碧蓝的天空。
“那他们都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她是不想再到那么欺人的地方去了。
秦婶婶也烦闷的望了望紧闭的萧府大门:“也不知道萧大人何时才回榆鞍来,我们也可以在榆鞍等。只是盘缠……”
萧琴迎着风微微蹙起了眉头,风吹拂而起衣衫和轻柔的发鬓,她们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徐徐而行。
离开,是啊……离开,又能离开到哪儿去?留下,又要如何留下……
“那让我去客栈里给人家清理帐簿吧!”
“不行!以前夫人是从来不许你做这种事的!”
“没有什么不行的!必须这样!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退路了!”她大声的强调着,看着秦婶婶愣愣望着她的样子,手指微微收紧,然后从秦婶婶的胳膊上离了开去。
秦婶婶的目光变为无奈与叹息,萧琴静静地望着她,没有退缩,没有避让,也没有沮丧的成分。确实,这是她们如今,唯一能走的路。
能如何呢?虽然她也不想依附这样一个府邸,一个没有给过她半分养育之恩,素未谋面的父亲,然而他们仍然是亲人,这是她迄今唯一的选择,以及今后能走的,唯一的道路。
看着秦婶婶的神情,她也悄悄擦了擦湿润的泪水。这不过是她来榆鞍的第一天。
然而,就是在她来榆鞍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已经知道,这一辈子,她已经再也无法离开到哪儿去了。她的生命已若浮萍,不会再有真正的停栖之地,只有飘浮……再飘浮……
萧琴和秦婶婶到了茶楼里,萧琴提出愿意为他们整理帐簿后,掌柜的对此都很疑惑。然而看着萧琴不过是十六岁左右的丫头,而密密匝匝的帐簿也实在头疼,便一口答应了。将旧帐簿抱了出来,一垛一百文钱,约十本。
萧琴是打算盘的好手,闻言也没说什么,把新的帐簿翻了开来,将旧帐簿打开,拿起算盘一摇,算珠齐整的陈列好,纤纤玉指下,算珠便噼里啪啦的拨动了起来。萧琴的字写得也是相当可观的。看她这熟练的模样,掌柜也十分满意。秦婶婶便顺便打听了一下知府萧元归的事情。他上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以及他的为人等等。
萧琴仍旧仔细的拨打着算珠,时不时的溜进一言半语。原来萧元归是去各县视察,了解民生去了,到端午前后才会回来。一提到萧元归,人们虽然算不上大肆赞扬,然而评价还是不错,反正算是个尽职的好官。
居然要到端午才回来,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不论是萧琴还是秦婶婶,面色都是一沉。
算完这一垛帐簿,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不得已的,只有在这家客栈住。然而榆鞍客栈的住宿费实在是很贵,所以一番商量后,她们只有去租个地方准备长期居住。
各个客栈内的旧帐簿都十分有限,有的多,有的少,多的有百多本,少的不过五六本。于是为了生计考虑,第二天,萧琴只有继续一个店一个店的去询问,而秦婶婶则走街串巷的寻找居住之处。一日下来,往往是精疲力尽。
好在次日,秦婶婶总算寻到了住处,不过三百文钱一月,小而阴暗的一间房,然而萧琴还是兴高采烈的,跟着秦婶婶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