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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不好?”他又问。不忍看到她如此沉寂的模样。他眼里的萧琴,虽然不是很活泼爱笑,然而也坚强乐观,而不是如此低落、消沉,仿佛茫然坠入了阴暗之地。萧琴没有回答,然后他再笑了笑:“和韵会好的,放心吧。”
萧琴再望了望他,然后进一步问:“什么都会好么?”
尤应沂也是沉默。萧琴叹息了一声道:“嗯……一切都会好的。”
“你不要自责。”
“我不自责。”萧琴幽幽地道:“自责没有用。我想的是补救……”
“你要怎么补救?”
萧琴惨然一笑,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低着眼,却没有说话的意思。
尤应沂微微一怔,望着她的脸,然后看着她的目光温柔流动,携着淡淡的忧郁和顽强,坐在萧文虹的七宝帐下面。那七宝帐笼罩在她的身周,便似各种珠宝都飘浮在了空中的轻雾。
尤应沂觉得有些不安,然后她突然抬起眼,看向正望着她的尤应沂。昏黄的灯火,给她如玉的脸打出同样美丽的暗影,她的表情也在灯光下影影绰绰。然后她从床前站起,淡青色的裙摆掠过铺着红锦地衣的地面,慢慢的提起裙摆走下,隔着几案,远远的到了他的跟前。
她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温柔而惆怅,用那样纯洁的眼神望着尤应沂,久了,依稀变作了复杂的光。
“怎么了?”
她仍旧隔着几案望着他,望了很久很久,目光都没有移开的意思。而他的心跳也渐渐加速,然后重归平静,望着她,没有逃避的意思,唇角微微上勾,反而还给了她一个笑。
她要说什么,他等她,不论过多少个昼夜,他都愿意等她。
哪怕那只是一句很没意义的话……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没有说半句符合她心情的话,只是半晌过后才微微一笑,然后说了一句:“你老待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回去吧!去睡觉。夜都这么深了。”
尤应沂怔了怔,看着她的微笑,也微微一笑。
他从地上站起来,然后望了她问:“夜很深了,你也应该休息了。”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累。大夫说,他清晨应该就会醒来,到那时我再去睡,也是一样的。”
尤应沂了然,便也不反对,轻轻“嗯”了一声,返身离去。
她看着他离去,却也觉得心里漏了一块,似是一种巨大的空虚感攫住了全身,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一夜匆匆而过,不觉到了四更,隐隐的萧琴也觉着了疲累。
在床前坐直了身子,她望着萧文虹的脸发呆,紧接着便听到萧文虹的喃喃呓语,有些意外,接着便想要听他会说些什么。然而呓语中,他仍然是唤着她的名字:“萧琴……萧琴……”
她微微一愣,看着他微蹙起的眉头喃喃的呓语,怔住,然后骤然惊醒,俯上前去,轻声跟他说:“我在,我在。”
然后萧文虹怔了一怔,半晌没了声音。萧琴坐在床沿望着他的脸,有些出神。
良久,她几乎以为他不会说话了,才要直起身。然而那一瞬他又开始说话,语中依稀带着欣慰而甜蜜的笑意:
“你在……真好……”
萧琴微微怔住,手指不由自主的上前,从锦被的表面轻轻的掠过,伸向他的眉心。
指尖没有落下,只是在上方颤抖着。心底却是一酸,眼圈泛红起来。
她将脸颊贴到他盖着锦被的胸膛上,隔着锦被听他微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是生命的象征。她的指尖轻轻地抚摩在上面。你知道吗?多么害怕再也听不到这样的声音?接着她抬了抬头,鼻尖便要碰到他优美的下颔。
“我真的……那么重要吗?”
萧文虹仿佛在昏睡中听不大真切,或是回答也颇为费力,轻轻的移动了一下脸。
萧琴抬眼望着他,感觉到眼泪一滴一滴沁入锦被的表面,滑入他穿着白衣的肩,接着听到了他轻微,然而却能够让她听清的话语说:“重要。你最,重要……”
“比你的名誉权柄更重要吗?”
“……是……”
“不。”她从他的胸前起来,然后说:“我不能……比它们更重要。”
摇了摇头,她望着他的脸,然后很认真的说:“你是萧家的子孙,当为萧家谋福祗。我是什么呢……”她冷笑了一下:“你怎么……能为了我,把萧家的荣耀都毁了?”
虽然仍在昏睡中,但她仍然能感觉到萧文虹依稀的焦虑与颤动。剑眉紧紧的蹙着,呼吸也有些急促,她不禁又有些后悔,然后听到他说:“怎……怎么会……?”
“怎么不会?”她轻轻地说着。在曾经,她也这样昏睡的那个夜晚,他和如诗的那些对话,清晰的浮现在她的回忆里。她对萧氏没有多少感情,然而也是注重名誉的人。她也明白如诗所说的道理。
此刻看着萧文虹的脸,她幽幽一笑。
“不……”
“好好睡。”萧琴轻轻地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再次凑上前去,到了他的脸颊边,在他的颊上,印上了轻轻的一个吻。
最后一滴泪珠自眼角滑落,砸在枕头上。这个吻轻而软,却饱含了她对他所有的爱与情。他似乎安静下来了,萧琴睁开眼,却是发现他再次昏睡了过去。
她便直起身来,拭了拭泪,望着他安静的睡容,恰好听到门帘掀开的声音,小菱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进来。
“姑娘。”她笑着走到了萧琴的身边,看到萧琴红着的眼睛,立即一惊,上前:“姑娘您怎么了?怎么哭了啊?”
萧琴怔了怔,然后尴尬的笑了,摇了摇头。面对着小菱担忧的视线,说:“没什么。”然后便不再理会她的担忧与不信,十分感激的望着她,站起身,然后说道:“有你在他身边就好了。谢谢你,小菱。好好照顾他啊……”和韵哥哥。我走了。很抱歉还是这么叫你,因为我想我也真的只能这么叫你。对不起。
如诗说得很对,你是萧氏的子孙,事事都应当为萧氏着想。你的心意我明白,然而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而且,我也是一直把你当亲生哥哥看的。
很高兴能遇见你。能遇见你,我是多么幸运,有你这么好的哥哥。然而我必须得离开,我想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你要好好的活着,好好为朝廷效力,然后忘了我吧……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也没有存在过。
秦婶婶,我和她大概是见不到了。你能为我找到她,我很开心。等到她来石浦了,麻烦你好好地照顾她,这样,我就什么都放心了。
不会说太多话,就这样吧!记得保重。萧琴。她随便卷了几件衣服,拿了几两银子就离开了。天色还未全亮,灰蒙蒙的。她悄悄的穿行在清晨静美的园子里,悄悄的往后门走去,在路经紫藤楼的时候,仰头望着门匾,不由得停了停脚步。
然后她小心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走上紫藤楼的台阶,伸手把信塞进门缝里。
信喀哒掉在地上传来轻轻的声音,她望着那信尾最后一角,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开。这一日的清晨,没有一点的朝阳即升的气息,惟有阴天的浑浊与压抑。应沂,我走了。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只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跟你说一声……我喜欢你。她打开后门悄悄的溜到石浦的大街上,然后抱着包袱朝明德门的方向没命的飞奔而去。
她不想再回萧府,害怕再回去。天色就要亮了,这市集马上又会熙熙攘攘。她知道萧文虹醒来后,会立刻派人来寻她。他是石浦令,这石浦可是由他管辖的地方。
城门应该开了吧!然后她突然见到了一家刚开的包子铺前有一匹黄马,马的主人正在包子铺里买蒸饼,一阵喜悦不禁也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急忙朝着马匹奔了过去,然后爬上马背。那马倒也乖,没有把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只是在她扯住缰绳的时候打了一个响鼻,退后了几步,却是马的主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大吼着:“你爬上我的马背做什么!!你给我下来!!”说着便抱着蒸饼朝着萧琴奔了过来。
萧琴吓了一跳。她可不能就这样被扯下来啊,立即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然后朝着那人一把扔了过去,喊了一声:“对不起了!先生!”一边一抽马鞭,“驾!”了一声,策着马朝着城门飞奔而去,然后又听到那人一边捡银子一边嚷嚷着:“我的马上还有我的行童……!我的行……”
她三两下把那行童从马匹上扯了下来,然后扔了过去,那人一边拿着银两一边抱着蒸饼来捡行童,萧琴回首望了他一眼,他还在骂她哪。
那么些银子足够两匹马的钱了吧?萧琴冷哼了一声,马蹄得得敲过石浦城的宽敞街面,而且这匹马,看起来也不是很名贵。
她感叹了一声。现在的人啊……马蹄飞扬,迅速的掠出了石浦城,践起一路小小的轻尘。
远远地能看到明德门巍峨敞开的大门,在这清晨茫茫的轻雾中,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