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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脚步不再那么快。她的脚步也放慢了,没有跟上前去,只是远远地望着少年皎洁的背影缓步走下。
两滴泪水自眼角滑落,流入唇角中,有咸涩的味道。湖风远远地吹来。江雅秀和萧文虹一并望着她的身影。单薄而孤寂,衣袂层叠飞扬,披帛飘摆。没有人看到她流泪,她也没有拭泪,或是泪水流下亦不自知,她只是在石阶上,看着渐行渐远的他的背影,握着手中他送她的画轴,过去幸福的一切一切,仿佛就此永远的定格了下去……
她是一个人走回萧府的。
握着画轴,慢慢前行,而萧文虹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
路途是如此漫长,还好她的脚步平稳,虽然背影望去如月清淡,然而在逐渐在夜色中沉睡的石浦城中,她的方向仍然丝毫不乱。
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终于走到了萧府府门面前,晕黄的灯光映出她单薄的身影。她举手敲门,小厮们将门打开,她没有说一句话便走了进去。小厮远远的也看到了萧文虹,他立马把食指放到唇际,示意噤声。
她安静的走到萧府的园子里,然后往自己的碧羽轩走去。
小纤和翠衣还等着她。她失魂落魄似的抚着画轴,等她们端来洗脚水,洗了脚换上寝衣之后,仍然默默地端详画轴。
问了两个丫鬟,才得知秦婶婶已经睡了。丫鬟们劝她睡觉,她却睡不着。
她又叫两个丫鬟给她换上常服,然后说她要到紫藤楼去等尤应沂回来,同时想起了秦婶婶,自己如今的这番心事,也许只有对她说。
她又往秦婶婶的寝室走去,独自擎着灯火走上黑灯瞎火的楼。秋风吹过的寒意从身体两侧轻轻的掠过,却感觉不到冷。然而当她走到秦婶婶的门前时,敞开的窗户外却突然又吹过了一阵风,吹灭了烛火。
小纤回房去睡了,翠衣连忙去关窗,同时还跟萧琴说,重新换灯火。
萧琴摇了摇头,说不必,然后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掩上门的刹那,秋风仍不止,萧琴这才发现秦婶婶的房间里,窗仍然没有关上。
她苦笑了一下,然后走到了秦婶婶的床边。老婶婶正躺在床上,身上习惯性的盖着棉被和一件自己的衣裳。
掀开床帐,她没有立即叫醒她,只是轻轻地坐下,然后帮她掖了掖被子和衣服,轻声说:“入秋了,不关窗睡,不冷吗?”
未醒。她俯身上前,在眼中酸涩蔓延的当际,抱着秦婶婶哽咽。
泪水,一滴一滴肆意的落下、蔓延……
她的身体在颤抖,哽咽着望向帐侧,抱得秦婶婶的身体更紧了一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转身望向秦婶婶慈祥的睡容,想要告诉她今晚发生的事,然而在看到她苍白的脸颊,仍然安静的睡容时,她却突然怔住了。
为什么现在还不醒?她怔怔地望着秦婶婶,望着她仍然沉睡的面容,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她的心脏仿佛也停止了跳动,然后她突然惊觉,触手的身体是如此的冰、如此的冷,而刚才那么长的时间里,秦婶婶都没有呼吸的迹象……
她骤然坐起,瞪大了眼睛,全身手脚都变得冰凉。
曾经秦婶婶陪伴自己度过的日日夜夜如走马灯般流过眼前,她睁大的眼睛里流出恐惧的泪水,然后她扑上前,开始剧烈的摇她的身体。她不想探她的呼吸,不敢探她的呼吸,只是这样不停的摇着,不停的摇着,然后哽咽着喊:“秦婶婶!秦婶婶!秦婶婶你醒醒秦婶婶!”但是她的哭声终于惊动了翠衣和小纤,室内的灯火都统统燃了起来,两个丫鬟奔到了她的面前,她却仍然摇动着秦婶婶已经死去的身体,惨烈的哭泣着,唤:“秦婶婶——!”
“小姐,秦婶婶已经过世了,您不要这样,小姐……”
她一把将她们推开,仍旧哭泣着紧紧地抱着秦婶婶的身子:“不——她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她一向睡得很熟……”她又起来摇着秦婶婶的身子,哭泣着喊:“你醒醒,秦婶婶你醒醒……”直到她终于承受不住这强烈的情绪激动跌倒在地面,接触到冰凉坚硬的地面,萧文虹也赶到她的身边之际……
她才从浓烈的悲痛中骤然解脱了出来,双眼直直地望着前方,再也没了哭泣与泪水。
府里乱开了……
她抬头望着小厮们把秦婶婶的尸身抬出去,然后感觉到萧文虹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紧张而担忧的望着她布满泪痕的脸,然后终于听到她也宣告:“她死了。”对,秦婶婶死了。
这一夜,尤应沂也没有回来。
萧琴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紫藤楼中,简秋和萧文虹都陪在她的身畔。蜡烛一根一根的燃,看到简秋在困倦中不停打盹的模样,萧文虹也劝她去睡觉,而萧琴仍然一动不动,然后终于,磐音堂内只剩下萧文虹和萧琴两个人了。
丹桂飘香,秋风萧索,叶落天地间。
阴沉沉的大院里,吹来的冷风钻进大堂中她的衣裙,没有反映。而萧文虹已找到一件外衣披到了她的身上。美妙的烛泪映着黄色的火焰,以及蓝色的焰心。她终于不再那么呆呆的坐着,林笼轻寒,万籁俱寂之际,头轻轻地靠到了萧文虹的肩头上。
少年怔了一怔,然后听到她苦笑了一声,问:“你相信吗?和韵哥哥。”
“……嗯?”
她低眼,轻吸了一口气,瞬了瞬目。
“秦婶婶……死了……”
他蹙了蹙眉头:“萧琴……”
“她不是正常死亡。”
萧文虹的目光没有变化,然而还是拢了拢她的身子说:“乖,别乱想。”
“不用骗我,我知道的。没有任何理由,让她这样死亡。我了解她,她不会自杀。她只会是被杀。被人谋杀……”一滴眼泪再次安静地从她秀美的脸上滑下,她轻轻蹙了蹙眉头,道:“死了……”
芦花花穗在初升的阳光中流泻下一片金色的光辉。
尤应沂将父母留给他的那个玉鹤放入茶绿色的荷包里,然后独自捏着那个茶绿色的荷包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地往石浦城走去。
仍然是走回石浦城的,秋日的阳光已经退去夏日灼热,伴着吹来的风,唯余柔和而清冽的温暖。
而同样的清晨时分,萧府大开的门中走进了两名身着黄衣的内谒者监。萧文虹在听说消息后着实惊异,让人把他们请至远来堂等候,便出门前来迎接。内谒者监虽然只是正六品下,然而却是掌仪法、宣奏及管理命妇名帐。凡诸亲命妇朝会者,籍其数上内侍省。如今诸王选妃在即,一边往远来堂去,萧文虹也隐隐觉得不安和不对劲。
两名内谒者监一见到萧文虹进堂,便站起身来,有礼的请礼问安。萧文虹过去倒也见过他们,不过二十来岁大小,一个姓何,另一个姓穆。一边请他们落座,萧文虹一边便笑问:“千秋节旬休,两位公公还至萧某府上,是来找我喝酒的吗?”
何公公笑道:“若真是喝酒就好了。”
“哦?那是什么事啊?”一边说着,他便一边吩咐人拿酒去。
何公公连忙推辞,一边苦笑道:“奴才嘴笨,不过这酒是确实不敢喝的,不然回去可要遭高公公的罚。”萧文虹哑然失笑:“到是萧大人的身子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萧文虹说着摸了摸鼻子,然后又问:“那两位公公前来,所为究竟是何事啊?”
何公公笑道:“一来是给萧大人问个安,二来……是高公公前不久听说了一些传闻,有些纳闷,今日旬休有空,故而让我们来问问萧大人。”
萧文虹心中凛了一下,继问:“什么传闻啊?”
“嗯……萧大人也知道,为诸王选妃之日在即,名单初八就要呈了。但是听说……”何公公小心翼翼的咳了一下:“萧大人有两个妹妹,却只打算让一个妹妹参与选妃吗?”
萧文虹“噢——”了一声,觉得这事有蹊跷,心底却渐渐不安起来。接而笑道:“是的。那是我的三妹妹。”然后他解释道:“不过不是萧某藏私,只是……我那妹妹自幼体弱多病,不懂甚学问,才艺也不多,同时不重礼教……”
他干笑着道:“怕辱了贵人们的法眼啊。”
然而这一番说辞,公公们却毫不为所动,何公公只是继续笑问:“这个高公公也听说过了,但也因此才觉得纳闷。萧家乃是名门大家,薛王妃就是德才兼备,姐姐都是如此,妹妹又怎会无甚学问呢?而且听韩大人、王大人他们说,曾经在月灯阁见过萧大人的三妹妹,可是天文算理无一不精,貌美如花,别具一格啊!”
“……”
“萧大人……?”
萧文虹的笑容仍然是不变的:“是吗?那是韩大人他们过奖了。我那妹妹哪里是天文算理无一不精……过誉了吧。”
何公公一脸不相信的说:“就算韩大人他们过誉,但是福王殿下总是不打诳语的吧?听说他也提起过萧三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