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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也是秋叶满地。北风吹过,山间一片红叶。翠绿的夏日一去不复返了,燥人蝉鸣也终于消失不见了。眼见漫山遍野的绿色成了红色,又成了黄色,又成了灰色。放眼望去没一点生机,让人提不起活着的丝毫兴趣。
大雁被冰凉的北风吹着,哀叫着向南飞去。天空湛蓝,没一丝洁白云彩。
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队大雁了。如果留在北方会怎样,应该会被冻死吧?它们才不会那么傻……
美珍提着镰刀站起来,望着天上大雁出神。
这样的景象没有一丝生机,不过她今天的心情很高兴,应该是兴奋的迫不及待了。去年妈妈到了年底才回来的,不过昨天打电话说今天就要回来。爸爸也特地向工头请了一天假,骑着摩托车去镇上接妈妈了。早晨去的,现在都快傍晚了,还没回来。
美珍提着一大篮草坐在路边,望着夕阳,很快就要落山了。她在等她妹妹放学回来。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会太久了,妹妹已经读到二年级了,到寒假应该就不会再去。她耳边又想起奶奶的叨叨声:“女孩子家家,会写自己的名字就满行了。”特别是去年那件事以后,整个家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气息。
太阳落下去了。山间顿时暗了起来。
美珍着急的站起来、坐下,又着急的站起来,惦着小脚向山下看。拐弯的地方还没有人影。
爸爸妈妈也没有来。是不是爸爸没有在车站接上妈妈?
站的地方离着家有十里地,要过一道山梁。离着学校有十三里地,也需要过一道山梁。她等不及了,握紧镰刀向学校方向跑去,山间没有饿狼,倒是有过野猪出现……
跑了有三里地,妹妹美红背着大书包走来了,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美珍走过去扭住她的耳朵:“干嘛这么不急不慌的!?回去晚了奶奶又得骂!”
“姐姐……”美红抬起头,眼里噙着泪。
美珍心软了:“好吧,好吧,赶紧跟我回家!”捏紧她的小手,回去背起那篮子草向家走去。
“姐姐,他们说我是没妈的孩子?是这样吗?”美红鼓起勇气问道。
美珍一脸愠怒:“谁说的!”
“同学们……”美红的声音很小。
“你是去上学学知识?还是听他们乱嚼耳根子!!”美珍的声音提高了很多。
“知道了……”
“我告诉你!妈妈今天就会回家!你早晨没听爸爸说吗!!”
“可是……”
远处传来一道光束,紧接着是摩托轰隆隆的声音。
美珍大喜,将背上的篮子草放在路边,叫道:“你看!肯定是接妈妈回来了!”
美红高兴的站在路边,焦急的望着摩托的光柱驶近。
摩托开到她两个跟前停住了,一股汽油烟味弥漫开来。
“爸爸!妈妈!”美珍欢快的叫着。
美红望着摩托后座上那个波浪长发红嘴唇烟熏妆长睫毛的女子发呆。她有些羞涩,印象中那个装扮简朴一头短发的妈妈和“她”完全不一样了。
骑摩托的是个又黑又瘦的汉子,铁青着脸,他在为下午看到的景象生气。
浓妆的女子跃下摩托,走到两人面前,挤出一个笑容摸着美红的脸蛋:“红红,我是妈妈呀!”
声音没变,只不过浑身散发出奇异的香气。那不是山间里的花香,也不是山坡上的青草香。
美红长吁一口气,小声道:“妈妈……”
妈妈瞅了眼美珍,抢过镰刀,塞进篮子里,抬起高跟皮鞋把篮子踢到一边,皱眉道:“拿我闺女当畜生使唤么?来,上车。”
瘦汉子一言不发,望着妻子的一举一动。
两个大人中间夹着两个女孩,摩托的减震弹簧被压的很低。
汉子一踩油门,摩托“呼”的向前窜出。把女人和两个孩子猛的向后晃了一下。两个孩子以为要掉下去了,都吓的“啊”的一声惊呼。
“宋青山,我x你妈!”女子破口就骂。不过摩托发动机的声音很大,她老公应该没有听到。
两人都窝了一肚子火,一个想:卞新莲,晚上老子好好炮制你!一个想:老娘明天就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这次回来就完全是个失败,应该就住在镇上的宾馆里就好了。
终于到家了。
奶奶已经炖了一锅鸡,里面也有玉米块和土豆块。还有一大盘辣椒炒腊肉,一大锅白米饭。
美红睁大了眼睛,已经好久没吃这么丰盛了。
卞新莲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两件新衣服,把美珍和美红叫到跟前比划着大小。
奶奶颤巍巍的走到从外面,又走进来:“珍珍,你割的草呢?”
美珍一阵心慌。
卞新莲猛的抬头:“一个破摩托载着四个人,还能塞下一篮草!”
奶奶不说话了,去饭桌盛饭。
宋青山端起一碗米饭,上面舀上鸡汤和土豆给里屋送去。
美珍知道,爷爷去年因为那事后不久就瘫痪在床上了,医生说是脑溢血。家里一个六十多岁的劳力就这么倒下了。
卞新莲小声嘟囔道:“老而不死是为贼。”
新买的衣服都很合适。昏暗的电灯下美珍和美红脸上泛起羞涩的表情。
虽然饭桌上气氛不对,不过那顿饭是记忆里吃的最好吃的一次饭了。炖的鸡肉很香很烂,大米饭很白很甜……
晚上奶奶和美珍美红一起睡。美红在中间,她胆子小,一边是奶奶,一边是姐姐她才能睡着。
奶奶和妹妹都睡着了。美珍再也没睡着。床的旁边是墙,墙的那边也是床。这是两间挨在一起的屋子。那边床上传来一阵阵低声的咒骂,然后是两人动手动脚打架的声音。
“不让我用让谁用?让车里坐着的那个胖子用?”
“你别血口喷人!”
“要不是你出门打工,小伟还丢不了!我爹也不会急的瘫痪!”
“你个窝囊废不怪你自己埋怨我干什么!把什么屎盆都往我头上扣!”
……
挣扎声,喘息声,低吼声,闷哼声,……,一声声的从隔壁传过来。黑夜中,美珍睁大眼睛,想起了去年丢失的弟弟。
那是在镇上的大集,年前最后一个大集,七里八乡的人都来赶集采购年货。家里也都全部出动。集上人挤人。接近傍晚时发现小伟不见了。本来小伟和双胞胎妹妹美红是走在大人们中间的,在十字路口被巨大的人流冲散了。那天晚上家人和邻居都在四下山沟里拼命的寻找,不见小伟的踪影。村里那个脑子有病的二大爷还说是不是被山里的野猪吃了,野猪吃甘蔗吃地瓜也吃肉什么都吃。当天晚上也报警了,也怀疑被人拐走了,一家人疯了一样找了一年,音信全无。虽然现在还在找,不过都是怀着灰败沉闷的心情去找了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模模糊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是被奶奶弄醒的,或者说是被打醒的。睡梦中脸蛋被打了一巴掌,耳朵被奶奶狠狠的揪着:“起床!”
父亲宋青山坐在屋里竹椅上,一口口的吸着烟,望着正在姐妹两个,阴沉的说到:“你们妈妈走了,去大城市打工了,不会回这个家了,再也不要你们了。”
美珍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的他说的话一半假一半真,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美红却“哇”的哭了出来:“我要妈妈!”
奶奶搂住美红:“红红不哭!奶奶也会给你买新衣服!也会给你炖肉吃!”
这天是个阴天,看样子要下雨了。山路上,美珍领着美红去上学,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妹妹,妈妈可能死了!”
妹妹瞧了瞧前后无人,低声道:“傻姐姐,妈妈才不会死呢。早晨蒙蒙亮时,妈妈悄悄的来我屋找我了,问我想不想跟她去大城市玩,那里有大商场也有乐园!我说好我要和姐姐一起去!后来妈妈摇摇头就走了,我听到她自己走出家门口了。”
美珍摇摇头:“你这是做梦吧?”
美红笑了:“不是梦,是真的!啊,你瞧,那是什么?”
美珍也瞧见了,那是一头肥大的野猪正领着几头小野猪过山路,小野猪都咬着前面野猪的尾巴,一串串的样子很好笑。望着大野猪的獠牙,她紧张的攥起妹妹手。
还好,野猪并没有搭理她们,很快钻进林子里,再也没出来。
美珍远远的望着美红走进小学大门。学生们陆陆续续的都走进了那个铁栅栏大门。门卫老爷爷缓缓的将大门关好,锁上。她不愿意露面,她也有自尊,她怕遇到以前的同学们。别人在上学,她却辍学了。正要转身回家,又停住了脚步。她发现一个年龄和美红大小穿着一件紧身旧衣服的小女孩出现在学校门口,背着一个打着补丁的草绿色的书包,两个脏兮兮的小手扒着大门的铁条向里张望。正巧这时候乌云淡了一些,早晨的太阳露出一缕光芒照在她身上。
门卫老爷爷走了出来:“谁家的孩子?”那个小女孩一愣神,急忙跑走了。
美珍恍惚间往回走。她要先把那篮草送回家,再出来割草。家里养的那头牛和两头猪,吃的东西全指望她呢。中午她草草的吃了饭就出来了割草,父亲好像又去工地干活了,奶奶也是一脸不高兴,今天话很少。
临近傍晚,守着满满的一篮草,手里提着镰刀,坐在路边的石头等她妹妹放学。陆续有几个小学生经过。过了一会,她妹妹走过来了。天色暗了下来。今天阴天,还好没有雨,不过比往日更暗了。
远处一个摩托车“轰隆隆”的开过来了,开车的人好像是个双头怪物,长着两个脑袋,一个红头发,一个绿头发。摩托经过美红身旁,突然停住了,抱起她向镇上方向开去。
美珍大急:“你们干什么!”提着镰刀就冲了上去。美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那么快,很快就追上了摩托。后面的绿头发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对着她一喷,她便腿软摔倒了……
再醒来时是夜里,奶奶和父亲着急的站在屋里,自己躺在床上。床前有个神婆在张牙舞爪的扭动着。美珍急忙头昏昏沉沉的,急忙坐起来:“快去追那两个人!红头发和绿头发把妹妹抢走了!”
奶奶走过来搂住她:“珍珍发烧了!快躺下歇歇!”
美珍急了:“真的!快去追!今天怪事可真多!早晨路上还遇到一队野猪,互相咬着尾巴!……”
邻居们也都来,家里闹哄哄的,他们好像也都不信她说的事情。
总而言之,从那以后,再也没见到过妈妈和妹妹。当然,还有小伟。
……
桌子上的卡布奇诺快喝没了,美贞拿起来,深深的喝了一口。窗外是宽阔的马路,马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叶子掉了大半了,一阵风吹过,又簌簌的飘落下来。外面很冷了。
咖啡馆的玻璃门被推开了,进来一对母女,衣着时尚。一阵冷风也趁机吹进温暖的的大厅。
母亲妆容精致,找了个角落,坐进柔软的沙发里。女儿个子虽然很高,不过看样子也就是十六、七岁,稚气未脱,穿了一身嘻哈服。穿着制服,白净帅气的服务生过去服务。
如果妹妹还在世,应该也有那个小姑娘那么大了。希望还在世不过话说回来,在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很多东西也不见得如表面那么美好。美贞的手机响了一下,有人发了信息过来。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又舒展开来。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放下一张纸币,出了咖啡馆。外面的冷空气瞬间包裹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