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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德昆站在大型雕刻机前面，盯着技术员和工人将几丈长的木板工工整整的放到雕刻机的工作台面上卡住。
雕刻机在电脑的操控下吞进板材，指挥机械臂伸过来，顶端的雕刻刀极速旋转，发出“嗡嗡嗡嗡”刺耳的噪音。锐利的刀头一行行的平移着，在板材上刻出一朵美丽的宫花图案。包裹着机械臂的大功率吸尘器将飞起的木屑和灰尘“呜呜”的吸了进去。但还是有少量的微尘木屑激射到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烤焦的木材香气钻进鼻孔。
冯德昆贪婪的深深吸了一口。他很喜欢这种味道，他觉的自己的生命和木材加工融合在一起了。就像有的小孩从小喜欢追着摩托跑，就是为了去闻那排烟管喷出的燃烧后的汽油的香气。爱闻汽油的是他儿时的玩伴，现在在机械行业做的不错。他从小喜欢制作弹弓，爱好木头锯子之类的东西，长大后也就随了爱好，进入了木材加工厂，后来加工厂台湾老板不做了，这家家具厂老板就把他挖了过来当厂长，这一做就是十九年。
他抬起头，望了眼巨大的厂房，三十多台雕刻机一字排开，七十多名工人正紧张忙碌着。做完这最后一批订单就要年关了，工人们也都要放假了。工人年后过了元宵节会陆续从老家赶回来，而他却不会再回来了。就要离开这熟悉的地方了，就要离开这三十多个如儿子般的雕刻机了，刚来的时候就一台雕刻机，七八名工人……想到这里，鼻子有些发酸，微微扭过头去。愕然发现司机邢睿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邢睿微微一笑，张嘴说了什么。车间噪音太大，听不清。冯德昆先向技术员走过去，耳语几句，叮嘱几个关键技术事项，领着邢睿去了自己厂长办公室。
进门，关好门，对着面坐好。冯德昆给他倒了一杯茶。
邢睿双手接过：“冯老哥啊，老板娘把工资今天都给我结清了，我过来给你打个招呼，我一会儿就走了。”从羽绒服兜里掏出“软中华”，递给冯德昆一根，点上。自己也抽出一根，吸上。
柔和醇香的烟雾含在嘴里，慢慢吐出，说着鼻孔深深的吸进肺里，再缓缓从鼻孔送出。神仙一样的感觉。忧伤淡淡褪去，冯德昆弹了弹烟灰，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你小子，这么高的档次，抽这么好的烟。说罢，姜总给你多少钱？”
邢睿一笑：“老板娘给我多少？你个老家伙在这里干了快二十年了，脚后跟猜就能猜出来。话说回来，谁舍得走啊，老板又仗义又大方，哪里找这么好的老板！”
冯德昆点点头：“是啊，朱总待工人待下属很不错，可以，福薄命浅，才五十四就没了，比我还小三岁呢。”
邢睿叹了口气：“节哀吧。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活到五更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行的，老板这辈子也值了！该吃的该喝的该玩的，一样没落下，都享受过了。对了，老哥，你明年什么打算？真不会回老家看孙子去吧？”
冯德昆：“有这个打算。两个孙子马上上一年级了，得有人接送。我老伴走的早，儿子媳妇两口子干小超市又忙的天昏地暗。我最近也腰疼，干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
邢睿：“得了吧您！老板要是还在，厂子这么红火，您又爱干这一行，还不得干到七十岁。”
冯德昆默然了，挡住了他递过来的烟，吸上自己的“双喜”。这小子说的很对，他给老板开车心思又活人又机灵办事很有眼色头深得老板喜欢。当家的没了，他二房媳妇姜丽丽又不懂这行也没心思操这份心，就把公司转给本地一个搞建筑的老板了。那个老板明确说了，自己有管理人员和技术团队，厂里除了工人其他人都一概不要。前妻张桂兰、朱宝银的其他家属也都十分同意，毕竟卖了公司会得到一大笔现金，每人分一份，何乐而不为。总不能把厂子拆烂一人拿一堆设备回家吧。
树倒猢狲散，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冯德昆抽着烟的手忽然不动了。邢睿顺着他目光望去，见办公桌上出现一副画面，那是对着厂门的监视器的监控。一辆警车停在了厂门口。
邢睿按灭烟蒂，皱起眉头：“搞毛啊？来做什么的？反正没我事了，我被厂里辞退遣散了，厂里无论什么事都和我没关系。”
冯德昆摇摇头：“不清楚。卖厂子过程中莫非出了问题？”正准备通知门卫把电动推拉门打开，拿起手机不动了。
监控里，警车上走下来一个浓妆皮衣的女子，正是老板娘姜丽丽，她伸出遥控钥匙，已经打开了大门。监控里看她脸色，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警车停在了院子里，走下来两男一女的警察。为首的是中长发中等身材的青中年警察，一对剑眉，双眼冷嗖嗖的四下打量着。后面一个高个平头的警察望着车间门口，貌似对里面轰鸣的机器感兴趣。女警是个短发圆脸，时不时望向如霜打了茄子般的老板娘姜丽丽。
姜丽丽摸出手机，捏了片刻又放下了，转头说了什么，领着他们三个向厂长办公室走来。
邢睿在警车进大门时就溜了出去，说“我去和那哥几个打声招呼”，就从旁边小门钻进了车间。
冯德昆躲不掉，只好坐着。见四人走到门口，忙起身开门。
姜丽丽望了他一眼，介绍道：“老冯啊，这是贵宁市的刘队长，他想和你聊聊。”
冯德昆脸上挤出笑容，忙让四人进屋。他心里明白怎么回事了：朱总几个月前就是死在了贵宁市，当时的结论是心梗猝死，看来事情有所变化了……他们应该重新调查了姜丽丽，随即又来到了厂里，难怪老板娘也没来得及提前通知下……
姜丽丽：“你们聊，我去一下车间，有什么吩咐我马上过来。”打了招呼就出去了。
刘杰和冯德昆握完手，就坐在了沙发上。眼角瞅见姜丽丽走到车间门口停住了脚步，一折身，去向了远处挂着“总经理”牌子的办公室。
吴涛坐在一侧，望了眼办公桌上的显示器。
冯德昆哆嗦着手拿出“双喜”烟：“队长，抽这个？”
刘杰拦住他：“冯厂长啊，我们都不吸烟，不用客气，公务在身，问一些情况就走，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啊！”
冯德昆：“哪里哪里！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领导尽管问！”将邢睿那一杯茶水拿开，又从消毒器皿里拿出三个新杯子，给三人倒好新茶。
三人默默的看着他倒水，没有阻拦，只是接水的时候说了声“谢谢。”
冯德昆没有敢抬头看三人，自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是三人六道目光像六把冰冷的飞刀，只是觉的浑身发冷发凉，浑身不自在。
梁久娟已经拿出了本子，打开，准备好了笔。
刘杰：“冯厂长，您和朱宝银朱总认识多久了？他为人怎么样？”
冯德昆：“喔，认识二十三年了吧，我原来在另外一家厂子，来这个厂有十九年了。朱总平时为人很好，从不拖欠员工工资，是一个好老板。”
刘杰：“谁都不想给已经逝去的人身上抹黑。直接说了吧，我们现在怀疑朱宝银是被人谋杀。我们这次来就是来调查一下他生前生活上的蛛丝马迹，希望您不要有所顾虑和隐瞒。毕竟，能解开凶手是谁这也算你报答老板的一种方式吧。”
冯德昆嗓子发干，一颗心砰砰乱跳，没想到朱总真的不是意外去世的。对面这个领导真是单刀直入，一点回旋的余地没有。
他喝了一口茶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朱总是个好人。就是……就是有那方面的爱好。这个人嘛，总会有自己的爱好，唔，自己的嗜好。比如我，一天三包烟抽不够，我知道抽烟不好，可是，管不住自己。再说了，都是老板自己的隐私，我也不好说什么，我们交流，主要是厂里生产上的问题。我平时基本不出门，外出联系客户采购物品都是老板自己去或者和司机一起出去……”
刘杰：“什么嗜好？”
冯德昆脑门上有些冒汗：“喜欢异性……”
刘杰：“你感觉这和你吸烟一样，瘾很大，对不对？”
冯德昆感觉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被这警察一语击中要害。
他无法反驳，点点头：“差不多这个样子。和他第一任老婆刚离婚的时候最放的开，经常带女孩来他办公室，差不多一周换一个。后来和姜丽丽结婚了，收敛了很多。最近几年吧，一个月差不多出差一次，出差带着司机，或者自己开车出门。”
刘杰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相片递了过来：“见没见过这个女孩？”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侧脸素描照，长发，瞧脸型挺漂亮。
冯德昆仔细瞧了瞧，摇摇头：“没有见过。”
这张素描是警方绘图高手根据拘留所里的柁传江的回忆描画的想象图。不管怎么说，他已经犯了法，包庇罪犯，这个罪够判他几年的。唯一的出路是帮助警方破案，争取宽大处理。可惜的是，证据都被柁佳洋破坏掉了，他也只能努力的回忆一下最近出现的点点滴滴的细节。他说儿子还有一个笔记本电脑。经过调查，也不在学校，看来是被嫌疑人取走或者毁坏了。还有一路人马去了学校，拜访老师和学生，寻找柁佳洋最近的行动轨迹、人物交集。
冯德昆说出这些来，整个人放松了很多：“原本我想隐瞒不说的，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领导您说的对，都说出来找出真相，或许朱总的在天之灵会感谢我。相信你们还会调查司机的，姜总既然带你们来这里，说明她所知道的也通通告诉了你们。我也不隐瞒了，司机邢睿此刻正躲在车间里。”他向门外的院子望去，脸上欣慰很多：“他也许想通了，正想向各位领导汇报呢。”
刘杰望向院子里，见姜丽丽和一个浑身充满机灵劲的青年人并肩站在院子里向屋里张望。见到了吴涛向他们招手，两人急忙走了过来。
邢睿走了进来，站在屋子中央，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着头：“领导好！姜总也批评我了，不能啥事都憋在自己心里。我过来把我所知道都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