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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季还没有遭受到蒙老爷的惩罚,就得知了一个对他来说既糟糕又万幸的消息。
他被关在花苑旁的小屋中,一关就是数日,等到他被放出来时,蒙府已经大变样了。
蒙季握着十多天前云姱秀塞给他的那块竹片,绕过那半圆形的花苑,走上笔直的青石板路。
原本从上到下都是懒懒散散的蒙府,在这十多天来竟改头换面。洒水打扫的下人们到处都是,他们弓腰哈背,勤快地做着清扫。不过看见蒙季,却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称呼过“大公子”。
蒙季知道变天了。他将竹片揣进怀中,进了屋。
奇妙的景观。
上首坐着云尚鱼,这在蒙季的意料之内,若不是云尚鱼倒还奇怪。身旁是瘦了一圈的云姱秀,她的目光呆滞地望着大门。到处不见蒙夷茹的身影,大概是念书去了。坐在左手边的是一位身形彪悍的男子,四方面孔,留着乌黑的髯须,眼窝深陷,正像欣赏一件珍玩一样打量着蒙季。
“这便是那死人抢了他老子女人生下的‘公子’?”这男子突然开口,并不屑地对着蒙季啐了一口。
也就是这时,蒙季得知了那个既糟糕又万幸的消息:蒙老爷死了。
“什么公子,你府上倚仗什么发财才将你养得这样像模像样,你不会不清楚吧?”
蒙季感觉蒙府倒扣在他的头顶,云氏姐弟、那名陌生男子、府中各处做着清扫的下人们,就像残羹冷炙一般淌过他的脸庞,自己不久前刚下的豪言壮语,什么做那个让世人心惊胆颤、鄙夷不齿的人,通通随着他一块进了小屋,并永远被关在其中。如今蒙季站在这群人面前,只是放在案板上的鱼肉,他对自己会变成这样感到无可奈何,同时又对自己将会变成哪样一无所知。
蒙季想起为了将父亲从蒙府的尊位上扯下来,他在府外做了不少准备,培养了一群眼线打手,自己也习武多年,只要一狠心,事情会在他当初回来的那一天就结束。
但他却拖到了今天,并且孑然一身地站在这里,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下场。
蒙季苦笑着低下头,他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着。唯有心,没来由地轻松。
“你府上不义之财太多,如今拔了那个老不死的,还剩下你,”那男人的目光在房内乱逛,“公子,你就抱着这一府的钱财,走吧。”
蒙季抬头,定定地看着他:“那这蒙府以后怎么办?”
“以后的事自然不用你来操心,府字前面一划一改,这屋子就与你再无干系了。”
蒙季笑了笑,他不知为何这个从未谋面的人能说出这么自信的话,不过多亏了他的倨傲,蒙季也大致能够猜到这男子的身份:
“也就是说,这府邸今后姓云了是吗?”
听到蒙季这么问,云姱秀在厅上身躯一震,深深地低下了头。
“若我不想将这宅子放给你们呢,毕竟它现在还是蒙府。”蒙季一边说一边看向云尚鱼。
云尚鱼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悠闲。捕捉到蒙季的眼神后,他老好人似地伸出手示意双方都冷静一下,然后站起身来对蒙季说:“公子,周铭大人的建议是中肯的。”
果然,这男子就是与云尚鱼密谋已久的“周大人”。
“怎么说?”
“公子若是执意要得这蒙府,那必然也会有失。”云尚鱼的眼睛游离着不去正视蒙季的脸。
“钱财而已。”蒙季直勾勾地看着云尚鱼,怕他又耍花招。
“若公子管这个叫‘钱财’,那尚鱼便和周大人心服口服地离开。”云尚鱼抿一抿嘴,向身后正等待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从默默退了下去,穿过厅后的小隔断,来到背着手等待许久的涂骋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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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观沼禅师栽好了最后一颗榆树苗,抬起头用满是泥巴的手擦了擦汗。印简在站在一旁,给中观沼禅师递过去一方巾子。中观沼禅师笑着摆手,表示不需要。
“师父,这活让弟子们干就是了,您亲自忙了这十来天,回去又得歇好久了。”印简轻声说道。
中观沼禅师望着榆树根边还未翻好的土堆,淡然地开口说:“怎么,印简,还生我老和尚的气呢?”
印简愣了一下,慌张地说:“师父说的哪里话?弟子有什么可生气的...”
“我那日没有收留那位小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刻薄了?”
印简不语。
不过实话说,他始终不理解师父的那一做法。
“印简你来。”中观沼禅师用巾子揩了揩手,抓着印简的手腕将他带至禅房处,从这里的木格窗外,印简能够望见许多僧人正坐在一起诵读传抄经文。
“印简,看你的那些师兄们,你能看出他们身上的共性是什么?”
印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专心礼佛。”
中观沼禅师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说道:“印简你想的太复杂了,其实很简单,他们都是男子。”
“啊?”印简万没想到师父会这么说。
“俗世以男为尊女为卑,可在佛前都只不过是信徒而已,”中观沼禅师动手将窗子合起来,转身对印简说,“但你可曾听闻,这寺里有何人成佛?或者说,这世上有何人成佛?”
印简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你将那小姑娘藏在哪里,都是藏在俗世之中。对于她一个女子来说,寺里寺外都是一片尘土,没有荫庇,无法躲藏,只会让她蒙尘。她待在哪里,都与她待在那个可以任意欺凌她的父亲身边没有区别。”
印简的小脸失望地低垂。
“你与那小姑娘合得来,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是灵慧之人。你自小出家,耳目清净,是养在清池里的莲叶。她摸爬滚打,从痛苦和人事中脱胎,是长在淤泥中的莲花。所以我那时说,你们两个是截然不同的。”
印简往常总是机灵地左右顾盼的圆眼镜此时无精打采地注视着脚尖。他仍旧不甚明了师父如此强调两人区别的用意,但年幼的印简已隐约挨近了一团莫大的悲哀。它影影绰绰,印简无法用如今还稚嫩的双手去捕捉它,仅能用双耳去聆听它抽泣般的低吟。
“对了,印简。”中观沼禅师却一脸的开朗,他向印简推了推手边一碗已经凉掉的茶水,“那蒙府的公子哥儿这几天还过来吗?”
“师父,他已在这寺中住了数日了。”印简心不在焉地回答,“师父整日只是在院中栽榆树,什么都没注意到而已。”
“哈哈哈哈,”中观沼禅师爽朗地笑了出来,“看来你对我老和尚意见大得很哪。”
印简叹了口气,摇头否认。
师父为何整日里都带着笑容呢,烦恼于他,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