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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这样高的海浪,少了惊慌失措的侍卫们,甲板上的众人反而显得更加从容。
兀鲁从头到脚都在滴水,十分狼狈。但他毅然的神情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位伊儿汗国的使者誓必不辱使命。
马可·波罗找了一圈阿卜失哈也没见到他人,顺便侧过身去帮助一名水手把木桶推到舱门旁堆放。
他又环顾四周,阿卜失哈那张略带些惊慌的面孔还是没有出现。
水手在甲板上跑动,发出的声响好似火者的敲鼓声。
火者?
一直端坐在船头的火者已经走下来,主动将马可·波罗拉到一边。
“浪真高。”火者平坦的鼻尖朝向凶猛的大海。
船下吃水过多,船舶沉重地歪了歪身子。
兀鲁的大声吼叫成了火者与马可·波罗攀谈的底色。
“你在找什么?”火者的小鼓挂在他的脖子上,随火者的身体轻轻摆动,秋千似的。
“阿卜失哈大人,刚刚到舱中一趟,回来时就没见过他人。”
“你要找阿卜失哈的话,喏,在那。”火者说着一指。
马可·波罗觉得很奇怪,刚刚自己那样辛苦地寻找,连阿卜失哈的影子也没看见。可经火者一指,马可·波罗才发现,面前一排水手中,俨然走着拖拽缆绳的阿卜失哈。与分开时马可·波罗印象中的阿卜失哈不同,如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反而沾染上水手们的从容。
“我们两个同样站在船头上,同样观察船上众人,你观察你熟悉的,我观察你不熟悉的。”
对于火者这段煞有介事但不明所以的话,马可·波罗并不想多做研究。
火者继续问道:“你去舱中做什么?”
马可·波罗想起侍女警告自己的那段话,不禁苦笑出声:“我去找阔阔真公主聊聊天。”
“你与她有着很深的交情?”
“在大都见面时才刚刚相识。”马可·波罗甚至连当时自己在看的地图都能想的起来。
火者不再追问,而是掏出棒槌,冲着鼓面一阵猛敲,鼓点如细雨落地,万箭升空。
大浪袭来,船舶遭到一记重创,昏沉地退让。海面成了格斗场,海浪不客气地出掌。船上众生颠来倒去,在格斗中帮不上一点忙。
只有毅力维系着兀鲁。
他扒住船边,仔细辨认浪花的方向,随机艰难爬上船头,推开舵手,顺海浪打着舵盘,尽量避免与强大的浪进行正面碰撞。
马可·波罗看见阿卜失哈眼含泪水,手攥紧缆绳前行,便想要过去帮忙。
火者用鼓槌拦住了他。
“你待在这里就行了。”
“火者大人,让我去帮忙吧,”马可·波罗知道自己并不是拉缆绳的好手,但也同样不是坐看他人辛苦的好手,“阿卜失哈大人太辛苦。”
“你待在这里就行了。”
火者坚持己见,他的鼓槌从马可·波罗身上移下来,转而指向舱门方向。
马可·波罗看见急得面色通红的侍女身旁,那位草原美人在风雨飘摇中动容。
格格不入。
他赶过去,扶着阔阔真的肩膀问:“不是说让您在舱中照顾好自己吗?怎么跑上来了?”
侍女无奈地诉苦:“公主说舱内危险,硬是跑了上来。”
舱内怎么会危险呢。
马可·波罗明白了阔阔真的意思,他大胆地牵住阔阔真的手腕,将她带入舱中。
又是一个大浪,正下楼梯的马可·波罗差点没有扶稳阔阔真,幸得侍女死命拽住阔阔真的衣领,将她扯住了。
海水打进船中,惊呼声四起。
“马可·波罗大人,有奴婢帮着阔阔真公主,您尽管放心,松手就是了。”侍女神情严肃对马可·波罗说道。
但马可·波罗一改温和的态度,坚持将阔阔真送到舱中的房门处才松手。他回头对侍女说道:“有劳你照看公主,别再让她到甲板上来了,太危险。”
侍女警惕地望着马可·波罗离开后,才跑到阔阔真身旁:“公主,您与马可·波罗大人不能如此亲密,您是要成为合敦的公主,是代表大元...”
“什么代表大元,”阔阔真低下头,她觉得接下来的一番话本应埋藏于心底,但嘴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只不过是素不相识的同族人的一句话罢了,在这之前,我不过是卜鲁罕部的一名普通女子,既不是什么公主,也没资格代表大元。”
见侍女近乎失神地望着自己,阔阔真无奈地笑一笑:“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也许在其他人眼中,这次的出行是光宗耀祖值得庆贺的喜事,可对于我而言只是苦累的跋涉和与亲人的生离罢了。马可·波罗大人的事还是当初我从你口中得知的。但如今他是我这趟远行中唯一的好友,你用不着戒备。”
侍女不是无情的人,她听着阔阔真将一片至诚话语一股脑告诉自己,也不由得不动容。
只是她比阔阔真更看重这次远嫁,不允许有任何的差池。在这一点上,她与站在甲板上心中装满了天气海水流势的兀鲁秉持同一种信念——一定要将人安全送到。
于是她恭顺地低头说:“是,公主,但以后您与马可·波罗大人在谈话时,请允许奴婢待在一旁。”
阔阔真一扭头,推开房门。
与此同时,马可·波罗推开舱门。
他重新回到甲板上,看着水手们各个筋疲力竭,纷纷倒在事先摞好的木桶旁休息。
兀鲁从舵手的位置上下来,仍旧扒在船边,从马可·波罗的角度望去,他似乎已经与船生长在了一起。
火者黝黑的面孔在马可·波罗的身后一闪:
“你要去哪?”
“哪里也不去了,就待在甲板上帮忙。”
确认阔阔真不会再冒险跑回甲板上以后,马可·波罗坚决地想,待会儿再看见了拖缆绳的水手,他一定会上前帮忙。
鼓槌是拦不住他的。
“我问你,”火者的声音像是从深海中发出一般沉静稳重,“这次旅行,你要去哪?”
马可·波罗一愣,回头。
火者将小鼓甩在背后,这样他的样貌就成了如今马可·波罗面前最吸引人的东西。
火者有着浓密的头发与眉毛,均是乌黑泛着光泽,但与他浑身上下覆盖的一层黑比,却略显逊色。火者平坦的鼻子和饱满的嘴唇没有任何异常,唯有一双眼睛美得异常。
当然,大块的眼白也很慎人。
马可·波罗缓缓开口:“回家。”
火者用养在清澈眼白中的瞳仁紧盯马可·波罗的脸说:“你的家在忽必烈治下的大元疆土上。”
马可·波罗笑了笑:“我的家在你的故乡伊儿汗国的更北面。”
火者闭眼,睫毛野性生长。
一个大浪拍入船中,马可·波罗的左耳冲入一股水流。他痛苦地甩头,模糊地听着咸味的海水左右横撞。同时,故乡的波河湍急奔腾,一路绝不停歇,一鼓作气注入亚得里亚海的模样在马可·波罗的耳中浮现。
“我的家,或许也在忽必烈治下的大元疆土上。”马可·波罗将耳中的水甩出,小声说。
火者睁眼,将挂在脖子上的小鼓拉到面前。马可·波罗发现小鼓的吊线变长了一些,一直垂到火者的肚脐处。
“你来敲敲看。”火者将鼓槌塞到马可·波罗手中。马可·波罗环顾甲板,呼号的仍在呼号,奔走的还在奔走,兀鲁如同海神一般立在船头,与凶猛的大海怒目相视。
马可·波罗用鼓槌敲击鼓面,轻微的震动传到他的指尖上,正与大浪掀起的震动传到船舶上相同。
天边一声雷鸣,马可·波罗与火者注视着彼此。
落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