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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双与段琛的耳语还未结束,山崩海啸般的骚乱就从瑶民队伍前方传来。
车夫与长工惊恐地脸在以瑶民为画布的背景上闪来闪去。言双冷静地四顾找寻为他们驾马的车夫无果,刚想下车,就被段琛一把揽入怀中。
“别怕!没事!”
言双推开他,继续寻找车夫。
看到他正不知所措地与瑶民走在一块,言双只是想笑。“师傅!到这里来!”言双招手,将失掉了方向的车夫叫过来。
“往队伍后方去,去接段应珏。”
在段琛吃惊的注视下,言双有条不紊地将周围散落的队伍中的长工和车夫聚集起来,随撤退的瑶民一块向东撤退。
她只是重复一句话:“去接段应珏。”
可瑶民的队伍后方除了一位高举竹簪开心大闹的朱松邻外,并没有众人苦苦寻找的段应珏。
“傻子上来。”度过了最初的惊讶,段琛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将看着言双发愣的朱松邻拽上了马车。护送马车的长工被猛得拔出武器的瑶兵挥死了一个。其余长工一愣,做鸟兽散。
“不要慌乱,继续——”段琛还没有说完,言双按住他的手,又对他耳语一阵。
“可他们是与我们同行的人,怎么能不管呢?”
段琛觉得言双一下成了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她半跪在马车上,身旁是痴迷凝望她的朱松邻。她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她对自己耳语,说的是:不管,去接段应珏。
骚乱前她对自己耳语,说的是:快逃,瑶民要毁约。
段琛有点害怕。可弟弟还下落不明,局势容不得他去害怕自己的妻子。于是他掰着朱松邻的肩膀,强迫他看自己,问道:“应珏呢?段应珏去哪里了?”
“去找那个瑶民头目了。”朱松邻用清晰的声音回答段琛。段琛反而觉得自己成了马车上最不正常的那个人。
言双与段琛对视一眼,几乎同时下令:
“停车!”
“向北!”
车夫黑了眼,一门心思鞭打慌不择路的马,一条命令也没听见。
段琛拿出家长的权威对言双居高临下地说:“不能扔下我的弟弟不救。”
朱松邻仍然痴迷地望着言双,突然傻笑着问道:“夫人幼年时是不是爱听杂剧和传奇。”
言双终于从沉浸的世界中脱身,意外地回头问:“你不是傻子吗?”
段琛急得敲了一下朱松邻的额头:“傻子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傻话,快停车,快——”
醒悟的瑶民用义旗拦住马车的去路,这同时帮助黑了眼睛的车夫也顺便醒悟过来。他听见了段琛焦急但不失礼数的呼唤,急忙勒马。
“我们怎么办,在这里等着段应珏逃过来吗?”言双严肃地质问段琛。
“一定要等的话就等,”段琛同样严肃地回答,“我不能丢下我弟弟。”
对峙的两夫妻中,坐着拥有好心情的朱松邻,他一边削竹簪,一边在摇头晃脑地嘟囔:“夫人也喜欢杂剧和传奇。”
车夫着急地回头:“要我说,您二位还是想想怎么把二公子找过来吧,总停在这里,瑶民会把我们打死的。”
此时车夫冷静的气质吸引了朱松邻,他急忙拽了拽言双的袖子。段琛眼疾手快地扒开了他的手。
言双回头:“怎么了傻子?”
“他和侯统领在一起。”朱松邻大叫。
“他和侯统领在一起?”段琛复述。
“他和侯统领在一起!”言双学舌,冲瑶民大喊,“你们的侯统领和那汉人少年在一起!”
瑶民们茫然四顾,随后疯了似的一个传一个:“侯统领和那个汉人少年在一起!”
帮忙寻找段应珏的人以让段琛欣喜的速度增长。他看见奔波的瑶民互相询问有没有看见段应珏时,突然萌生了另一种疑问:
“可应珏找回来后,我们怎么走?”
“我们走后,怎么将应珏找回来?”言双回敬他,“朱松邻为你解决了烦恼,你也要为我们解决烦恼才是。”
段琛不满言双用“我们”来称呼她和朱松邻,刚要辩白,却发现朱松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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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梧州府出兵包围我们了?”杜户牵着段应珏的手狂奔,激动地问。
“看数量不像,”段应珏回头远望,“应该只有苍梧县一个县的兵力。”
两人捡人少的林子躲藏。段应珏脸上流下汗珠。杜户这才注意到他由于连日随瑶民奔波,本来光洁的脸上长出了黑色的髯须。
“原来你到了长胡子的年纪?”杜户凑上去观察。段应珏后退了一步:“早就到了。”
杜户觉得自己应该被瑶民起义军拉出去除名,因为她正高兴庆幸着。庆幸有这样的突变,高兴段应珏不会被杀。
“你在笑什么?”段应珏觉得杜户简直可怕。比他见过的任何异性都要可怕,比之自己的嫂嫂更甚。他冷落了她这么多天,她却还可以流氓似的凑上来问自己的髯须。这不是可怕吗?
“我笑了吗?”杜户脸热地低头。两人在林中静听外面的兵马人畜混杂的声音。
“你去哪?”杜户看见段应珏突然迈步向外走,急忙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回来。
“我要去找我大哥。”段应珏头都不回。
“你大哥早就丢下你走了。”
“你如何得知?”
“不走的话,现在他们早就被瑶民打死了,侯统领说不会留你们活口。”
段应珏这才回头,丑陋的面孔狰狞起来。他一把拉过杜户的衣领,用力晃了一下。杜户的包头帕歪斜在眉毛旁边。
“哎嘿!段应珏!”朱松邻的傻笑从身后传来。
段应珏松手,不可置信地欢欣雀跃。
“大哥大嫂没事吗?”段应珏揪住这个瘦弱的青年问。朱松邻却钻到杜户面前,帮她整理衣服和包头帕。
“快回去吧!段应珏!”朱松邻像跳舞一样绕着杜户转圈,“回你大哥大嫂那儿去。”
段应珏想也不想地拉起朱松邻的手就要走。
“不道别吗?”朱松邻字正腔圆地问。
段应珏回头,杜户还站在原地,脸上挂起段应珏在瑶民村落的夜里曾经见过的笑容。包头帕歪斜在她的眉毛边。
“侯统领和那个汉人少年在一起!”林子外这句滚了一身车辙的话语被丢失了领袖的瑶民推来搡去,由一个传给另一个。
“拿去。”杜户解下头上的包头帕,将它一把拍在段应珏的脸上。段应珏只闻见油腻的气味,但他仍然裹紧了它。
暗红色的包头帕将世界重新描画了。
朱松邻的悄悄话让段应珏有些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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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应珏将瑶民成人女子才能佩戴的包头帕蒙在头顶,滑稽又显眼地穿过无数瑶民,由朱松邻带领着安然无恙地来到段琛和言双面前。
“应珏,快上来。”言双和段琛将段应珏扶上马车时,苍梧县的兵马展开大明的旗帜,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车夫痛苦地低吟,狠狠地抽向已经遍体鳞伤的马背。听见畜牲的嘶鸣后,他按照夫人先前的指示向北疾驰。
“朱松邻!朱松邻!”段应珏急忙伸手去抓朱松邻的手,万幸地是,他抓住了。
朱松邻被三人合力拉上马车,疲惫地安静了一会儿后又一跃而起。
“又,又怎么了?”段琛吓得一个激灵。
“我记得你们!”朱松邻冲段琛和段应珏大叫,“卢照邻吃丹药中毒时,你们救了他。”
段琛与段应珏对视一眼,感叹不已。
“我记得你。”朱松邻温柔地说,“他也记得你。你爱听他做乞丐时所讲的杂剧与传奇,我爱听他做父亲时所讲的一切。”
言双无人可以对视,只好望天忍住眼泪。
没有人觉得朱松邻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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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幸存的一行人还是到达了平乐府。
他们丢掉了所有的竹器,潦倒无依。竹器师傅段琛想要去平乐府找寻熟人周旋些钱财回家;段琛的新婚妻子言双睡醒,百无聊赖地看着平乐府出神;天才少年段应珏为躲避父母的说亲不得已跟随至此;身揣一块包头帕的傻子朱松邻到处寻找可用的竹片。
他已将做好的朱松邻送给一位瑶族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