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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们最开始知道梁堂已经娶妻,是因为他到花市中给存旭买了一支粉心。有好事的小年轻便问:“梁堂哥,你买这女儿家的东西做什么?”
这个问题要是放到其他男子身上,他们肯定会难为情地说:“哎,婆娘闹得狠,不给她送点东西怎么成呢?”可梁堂从不会因为给存旭买东西而羞赧,所以当小兄弟将手架在他的肩背上等待打断时,梁堂毫不犹豫地回答:“给我妻子带的。”
“梁堂哥已经有老婆了?”那帮爱热闹的小年轻们来了劲头,赶忙围作一堆,簇拥着梁堂问东问西:“哪家的姑娘?与梁堂哥一般年纪吗?嫂嫂也愿意跟着梁堂哥一块捣鼓兰花吗?”
梁堂苦笑。存旭不但不会跟他一块捣鼓兰花,甚至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
存旭是街头刘贺家的长女,因满了及笄的岁数出门游玩时被歹人糟践,而变得疯疯傻傻。刘贺觉得耻辱丢脸,但心底还是怜悯这个可怜的女儿。思来想去,还是拿掉了她的刘姓,权作家里的一个闲人养着。
梁堂与刘贺相识,还是因为他出门寻树兰和石斛,不知道被什么划破了脚,又着了污水浸泡。脚腕处浮肿剧痛,人也抖个不停。幸得刘贺好心帮助,请进家里包扎伤口,才救了梁堂的性命。梁堂感激老伯的热心肠,与刘贺相谈甚欢。他本是个单身汉,没有什么佳节团聚的概念。刘贺听闻以后很是感慨,便让他在那一年的年末来家中共度除夕。梁堂也慨然答应了。
在包扎伤口时没有遇见的存旭却在除夕时遇见了,梁堂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运气还是命里注定的事情。他那时候还信命呢。
除夕夜里梁堂和刘贺吃完了饭,与他家中最小的一对孪生子弟玩耍了一会儿,便来院里看月亮。梁堂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月亮在他的眼里只是明天的好天气打的一个招呼罢了。
可好天气不但让月亮在除夕清冷的云层中露面,也将身披银纱的存旭送到了梁堂面前。他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刘贺老伯家里看起来可不像养得起美人那般的富庶。
梁堂不敢问她话,可她也没打算跟梁堂打招呼,甚至不像一般女子避开陌生男人一样立刻躲起来,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观察梁堂。
梁堂见过这幅模样,与一块赏兰的兄弟们寻好苗子时,他们也是静静地端详还未显露出本来面目的幼苗。
就在梁堂怀疑面前的姑娘到底属不属于刘贺老伯宅子甚至这条街道时,存旭突然笑了一下。
虽然她笑起来的样子颇为好看,梁堂还是听出了她口齿的不清晰。他试着叫了她一声:“姑娘?”
梁堂还记得存旭收起笑容的迅速。
她突然开始挣扎,脸严肃地挤在一块。梁堂不得不离远了些。可是看见她往地上扑腾时,梁堂还是冲上去扶住她了,硬邦邦的石子一硌,这身细皮嫩肉估计就完了。
等到刚刚与幼子吃完除夕夜年饭到园中溜达的刘贺赶来解释时,存旭已经躲在梁堂的怀里哭了好一会儿了。他无奈地让老妻先将女儿领下去,随后与梁堂说明了情况。
梁堂感激刘贺老伯对自己的信任,愿意将女儿的伤心事告诉自己这个外人。虽然刘贺老伯一再强调这是令家门蒙羞的丑事,但梁堂却不这么想,他从来被人说看事情简单,事实也正如此。在他看来,那位蜷缩在他怀里哭的梨花带雨的美丽女子,就只是一位被伤身又伤心的可怜人罢了。
梁堂和刘贺老伯的友谊在第二年正式转变为了丈婿的感情。嫁女儿时刘贺老伯又嘟囔了诸如真对不住梁堂之类的话。穿着婚服的梁堂一边牵着存旭的手让她不要乱跑,一边轻声劝刘贺别再多言。他既然与存旭结为夫妇,这些让她伤心的事,梁堂必定会想方设法地替她挡开,即使是她的生身父亲主动提起,梁堂也不会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梁堂的屋子乱七八糟,里面铺满了养育兰花的土块、木炭和蕨根。从前他懒得打扫,认为费时费力。可存旭要是住进来,他就不得不收拾干净,起码让妻子有能歇脚和休息的地方。
可梁堂忘记了存旭是个失了心智的人。她绕开梁堂为她布置的桌儿凳儿,一屁股坐在木炭上时,梁堂才意识到成家并不简单。
他为存旭洗了一晚上的衣服,存旭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与两人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类似,梁堂起初也不与她交谈。等到夜已深重,她困得脑袋一耷拉一耷拉时,梁堂才小声问:
“要去休息吗?”
存旭眨了一下眼睛。
“累不累?”梁堂换了一种问法。
存旭仍旧坐着不动。
无奈之下,梁堂只好为她拿来了被褥,给她盖在腿上。存旭像尊木头人儿似的,只有亮晶晶的眼珠随着梁堂移动。她张嘴时,梁堂以为她终于要说话了,紧张又不安地听着,可她只是缓缓打了个哈欠。
半支着身子等待的梁堂感受到了疲惫。他洗完衣服,料理屋子里的其他事,就躺倒在床上率先睡下了。背后的存旭估计还在愣愣地坐在那,不知道想什么事呢吧。
可让梁堂记忆犹新的是,没过多一会儿,存旭也窸窸窣窣地爬了上来,轻巧地躺下,恍若一个精神没有任何问题的姑娘一般小心细致。两人中间隔着不近的距离,梁堂听见自己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不知道一个痴傻姑娘的心会不会也和他一齐跳动。梁堂这样想。
存旭并不像梁堂想象的那样排斥不熟的人靠近身边。这让梁堂既欣喜又担忧。喜的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存旭逐渐亲近了自己,忧的是这种痴傻之人府不疯不闹的单纯性格容易被人蒙骗或是轻易地被拐走。所以白天梁堂出门寻兰花苗子时,几乎不让存旭出门。又有几位关系极好的像胡晖这样的街坊邻居帮梁堂看着些正门,存旭的安全从来没有成为困扰梁堂的难题。
可现在,当梁堂站在吴哥家门口,听他告诉自己是霍青文带走了存旭时,被他抛在角落的有关带着存旭生活的种种难题又一次列阵出现在他眼前。梁堂十分自责,他恨自己掉以轻心了。
梁堂不得不拼命回想起请霍青文来家中做客的往事,那时他怕吓着存旭,还特意委屈霍青文就在庭院的兰花圃里坐下。那时他和霍青文聊了很久的关于春兰春剑等地生兰的培育方式,当然还畅想了一下进山挖掘树兰的规划,期间霍青文和躲在屋里的存旭连一面也没有见到。再往前想,当时那帮小子们围上来调侃自己和存旭时,霍青文又在哪里?
从前人们都说梁堂想事情简单。可就算这样一个不愿在世故上动大脑筋的人,此时将前情后事一串,也能想明白个大概。如果吴哥的眼睛没有花,真是霍青文带走了存旭,那么他说不定是从买粉心时就已经筹谋了这次诱拐。
梁堂一紧张,脑袋就灵光起来,自此他又想起了别的事。刘贺老伯在除夕的月夜下曾为他讲述过的那个被视为“家丑”的故事:及笄的少女为享春光无限,独自外出游玩,遇到了穷凶极恶之人,被不留情面地羞辱,凭借残留的记忆回到家时,少女已经如风中凋敝的花朵,再无心智与精神。
霍青文?
梁堂痛苦地想,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