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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应物接话道:“谷从政的千金为何要来这长安城中?”
吉中孚叹了口气,说:“谁知道他们卖的什么关子?两方大战在即,却把这样一个女子送来了长安。”
韦应物沉吟半晌,问道:“是否是清江郡王怕长安的震怒波及自身,为保血脉先将女儿送来长安寻求庇护,一旦开战,也好撇清干系。”
吉中孚皱眉摇头:“既是这样,郡王为何不早点把女儿送来,如今李惟岳已向朝廷宣战,这孤女在城中岂不是成了靶子?”
“何止是成了靶子唉,”韦应物不忍地叹了口气,“天子今日一早得知成德起兵便已龙颜大怒,后来有了成德来人潜入长安的消息后,没有多问,直接就是一道令下去,抓!”
高竽在韦应物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惊肉跳。
“这郡王莫不是糊涂了?”
“郡王没有早些将女儿送来,其中定有一些隐情,但我觉得,”韦应物开口,“郡王此举是把赌注压在了朝廷和皇帝的身上,赌的是朝廷的宽容和皇帝的体恤。”
“拿女儿赌吗?”吉中孚不满道。
“大概,成德那一边,也已经到了郡王无法掌控的局面了。万般无奈下,才只能选择保全一个最好保全的。”
“却没想到是把女儿置于更危险的境地了。”高竽缓缓开口。韦应物和吉中孚一齐看向他。
“老师,吉大人,学生有事先行告退,就不搅扰两位大人谈论公务了。”高竽与韦应物和吉中孚作别,缓缓退出了房间。
吉中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问道:“你这学生,可是明年开春要参加进士科的考生?”
韦应物微笑着点点头:“正是”
高竽出了韦应物的宅邸,立刻拦了一辆马车,要求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他的旅店。
那个清冷高傲的面孔又浮现在高竽的眼前。饶是再怎么神秘,高竽也没想到清江郡王之女竟会穿着破烂,住在那样一个不起眼的旅店之中。
车一路疾驰到了门口,高竽跳下马车,付了车钱,便往店里冲去。
店内熙熙攘攘,来了不少人。有些持刀的便衣男子见高竽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忙回头问人堆中的一个伙计道:“是他吗?”
那伙计连声应道:“是,是他!”
高竽的脚步慢了下来,这伙计看着倒眼熟。
他猛然想起自己与谷菀在旅店二楼门口聊天时,这个伙计曾从他们俩中间借道走过。高竽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群便衣男子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个上前一步道:“这位公子,多有得罪。敢问你与前两日住在这旅店二楼尽头的母女两个可曾相识?”
“不曾相识。”
“但我们的人说你与那女子有过交谈?”
我们的人?
看来刚刚在老师府邸中讨论的对谷菀实施抓捕的执行人就在眼前。那个伙计是潜进来看住谷菀的。
“我是……”高竽刚要解释,旅店的掌柜走了出来。
“与这位公子无关。”那掌柜解释道,“这位高公子来的第一天还慷慨解囊,帮助了那对母女,否则她们也没办法住在我的店中。”
见到掌柜的如此说道,那为首的人也不言语,他转身对那假装伙计的同伴说了几句,就一齐出了门。
高竽看着那伙人直到出门时眼神都一直定定地看着自己。
高竽叹了口气,这下麻烦了,之后的几日应该是去不了老师那里了。
高竽正要上楼,身后的声音叫住了他。高竽回首,掌柜带着歉意的笑容站在店前,正问他要不要吃些点心。
高竽累了。他摇了摇头,一步一步,缓缓上了台阶,回了自己的房间。
既然刚刚那伙人分派人手在这家旅店之中冒充伙计,想必这个掌柜也不是局外人。这掌柜替自己说话,或许纯粹只是出于愧疚。
高竽脱了长衫,将它随手搭在房间的藤椅之上。他只穿着里衣,步履沉重地走至榻前。
床铺有些乱。
他才想起来今天早上起得迟,慌慌张张便出去了,屋里榻上一片狼藉,令他有些惭愧。
他坐在床边,右肩靠着床头,正打算歇一会儿时,脚下一紧。
谷菀抓着他的脚,自床下爬了出来。
高竽显然是吓了一跳。等谷菀爬出来后,高竽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谷菀的一头秀发上沾满了灰尘,身上本就褴褛的衣服变得更加脏乱。只有她的表情,依旧是冷冷的,带着一丝居于人上的傲气。
“谷菀姑娘,你这是……”高竽努力镇定下来。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但是一位高挑冷酷的郡王千金,也是成德叛军头领李惟岳的表妹,长安城撒下大网要抓捕的重要人物。
“高公子。”谷菀开口,声音中听不出悲喜,“你提醒我,叫我小心其心不正的人曲解我的话,又告诉我你不会这样做,现在我再问你。”
高竽不说话,等待着她继续下去。
“我再问你,你愿意相信我吗?”谷菀又露出了第一天见到高竽时的猛禽般的眼神。
高竽心中震颤。
他无法回答。
谷菀看着高竽为难的表情,微微一怔,然后低头,声音中少了几分力气:“原来如此,你也知道了吗?不过也是,如今这长安谁不知道清江郡王的女儿潜在城中?人人都猜疑我此行的目的,说我是细作,是来将长安也陷入混乱的灾星。朝廷也已经派人来抓我了,若不是徐妈,我如今也无法得与公子见面。”
高竽依旧不言语。谷菀口中的徐妈,大概就是一直在她身边冒充她母亲的那位妇人。
高竽的脑子正飞速地运转着。
“公子宅心仁厚,好心出手相助,让我与徐妈住上旅店,如今自己却陷了进来。”谷菀停顿了一下,“公子曾说为自己怕死,为君臣道义便可不顾生死。如何?如今那君主下令抓我入宫,公子便将我交了出去,也好成全自己一桩功劳,也不负公子的君臣道义。”
高竽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开口道:“姑……谷小姐,高竽能否问几个问题。”
谷菀见高竽仍然冷静,不由得微微讶异,她点了点头。
“可否告知高竽,徐妈的下落?”
提到徐妈,谷菀的眉毛皱了皱。
“我与徐妈发现这家店里有眼线后,便想要逃跑,但徐妈来到楼梯口时,却瞟见整个一层都被包围了。”谷菀向后退了一步,“徐妈跑回来跟我说,让我藏去你的房间,她则带上行李装作外出,引来那些人。”
谷菀艰难地吞咽了一口,高竽见状忙给她倒了一杯水,但谷菀只是摆摆手,便继续说下去:“虽然我极力阻止她,但她却跟我说,眼下这是最好的方法。
“既然我是清江郡王的女儿,把我一人扔在这旅店中是不可能的。换言之,如果那群人看见徐妈拿着行李外出,必然就会怀疑我已提前逃出,而徐妈是去寻我的。”
“这样一来他们在找到我之前不会对徐妈动手,更不会有人怀疑我仍然留在这旅店中。但徐妈之后……”谷菀绝望地低下了头。
高竽明白了。眼前这个孤女与将人引开的徐妈,都是将命运悬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们二人费劲心思保全谷菀的整个计划,都是建立在他高竽不会将谷菀交出去的基础上。他的心跳得厉害。
高竽向前一步,低声问道:“高竽还想知道,成德那边到底怎么了?”
“成德,成德大乱。”谷菀苍白的脸上充满绝望。
“堂哥他不听父亲劝!堂哥素来都不喜父亲。他又是个举棋不定的主,旁边人一鼓动,他便又犯了糊涂。”
谷菀口中的“堂哥”便是那造反的李惟岳。
“这造反是满门覆灭的重罪,我父亲虽然年事已高,但好歹还耳聪目明,怎么可能不去阻拦?”
“父亲早就想将我送来长安,或许还可免祸,但我一人逃了又有何用?再者父亲自觉多说无用,曾求同判官邵真大人一起劝谏,堂哥他那时都听进去了!都放弃叛乱了!”谷菀越说越激动,那张冷面孔此时微微泛红,“我父亲那时觉得有希望了,我的事就缓了一缓。哪知那伙奸人左右挑唆,堂哥又是那样一个性格……”
高竽心中叹道,怨不得清江郡王这么晚才将谷菀送出,原来是这样。
谷菀眼中的泪水被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重又恢复了那张傲气面孔,问道:“如何,高公子还有想问的事吗?”
高竽没有回答。他走近谷菀,与她面对着面。
高竽直直地盯着谷菀问道:
“谷小姐,既然选择相信高竽,自有谷小姐的打算,能否将这打算告知高竽呢?”
谷菀沉吟片刻,说道:“我父亲将我送入长安,是来避祸的,并非来送死的。如今我陷入如此境地,只能说是我自己无能。”
“徐妈也可能被抓了。我现在能够拜托的只有公子你。”
谷菀目光如炬。
“这里有几封信,是投给父亲在京旧交的。但我和徐妈没有投成,因为他们一听我们的来历,便大门一关,再不应答。”
“但公子你不一样,你尚未在京任职,是个素人。如果你以拜访考生的身份去扣门,再暗中将信递送给他们,我相信那些大人会理解的。”谷菀的眼中还有没擦干净的泪花。
高竽不语,眼睛仍然紧盯着这位郡王千金。
他在心里叹道:“果然是世家小姐。”
他觉得自己傻里傻气,在长安还一事无成,便摊上了这个。又觉得自己生不逢时,好不容易到了可以进京求仕的年纪,河北战事又起。
长安就在眼前,但长安同样拒人千里,无论是他亦或是这只孤雏,都被挡在外面。
高竽伸手,准备将信接过来。
谷菀却突然将手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