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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那清江郡王的女儿到底是被抓住了。”韦应物叹道。
“听义博这话的意思,倒是希望这女子逃出追捕?”吉中孚在一旁品着茶。
“杀孽还是少积点为好,毕竟这个国家,都已经……唉,况且她确实是个无辜女子,这样的罪安在她头上未免有些太委屈了。”
饶是吉中孚,都不禁为韦应物的大胆感到惊讶。这个节骨眼上说什么杀孽,还觉得被捕的谷从政女儿委屈,这义博,别是忙晕了头!
但此时,还有一位更大胆的坐在吉中孚下首,这便是昨日才协助谷菀寻求帮助的高竽。他铁青着脸色,静静地听着老师与吉大人的讨论。
临走前谷菀那重新恢复精神的眼睛一闪一闪,在他眼前挥散不去。
吉中孚放下茶碗,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开口问:“那这郡王千金现在何处呢?”
一提到这个,韦应物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还能在哪呢?大牢之中。”
“竟连申辩的机会也不给吗?”
“现在非常时期,需要震慑百官以绝后患,如果一个两个都宽容,那人家便会觉得这朝廷对造反也不过如此。”韦应物用手轻轻摩挲着胡须,“只是可怜郡王千金,做了牺牲品。”
高竽坐在一旁,拳头捏得紧紧的。
昨日高竽回了旅店,得知谷菀被抓,已是灰心丧气,今日听到这个消息,他彻底地绝望了。看着老师与吉大人的嘴一张一阖,他却再也听不进去。
高竽的脑中突然有了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此时身居高位,自己还会像这样,不顾一切地帮助谷菀吗?
他惊恐地想着,如果他现在帮助谷菀,只是因为他还一无所有,也一身轻松。那么等到他真正入仕,有了身份地位以后,他对于谷菀的怜惜之心,或许便会荡然无存。
“朝廷现在已经开始派兵镇压成德叛军,虽说是节度使反叛,但人数其实不多,想必不日便可传来捷报。”
“那李惟岳真是糊涂啊,”吉中孚叹道,“这样一折腾,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应是什么东西蒙了那个老实人的眼睛吧。”
高竽静静地倾听两位大人的谈话。那条罗幞头躺在他的袖中,纱罗轻贴他的手臂。
建中三年,李维岳兵败被杀。
由于是造反的大罪,因而株连其岳父,家奴等大小数十口。
李惟岳的舅舅谷从政因屡屡劝谏遭李惟岳猜忌孤立,又是带病之躯,选择饮药而亡,死在成德。
李惟岳的首级送至京城时,时任司天台五官保章正的高竽正准备将史馆送来的资料核对一下。听闻这个消息,他的手在案头狠狠一抖。
从他开春科考到入仕司天台以来,他一直在打探谷菀的消息。为此还一直饱受同僚的怀疑。索性司天台主掌历法天文,与朝廷争斗较远。对高竽不严谨的行为相对来说包容一些。
但李惟岳首级一到,谷菀的死期也就到了。这是高竽无法左右的事。
他稳坐席上,头顶周正地带着一顶软脚罗幞头。司天台外天高云淡。
押送李惟岳首级回京的军队于今日下午时分抵达长安。据说李惟岳太过迂腐,疑心又重。因而其部下王武俊联合自己的儿子王士真,里应外合攻破了李惟岳的叛军,并缢死了李惟岳,向朝廷投诚,成德这才恢复安宁。如今领兵来京的便是那立下大功的王士真。
高竽心中想着这些,匆匆地向长安城中走去。今日难得清闲,他要去拜访老师。
走过街角时,由于高竽心事重重,走得又快,不期撞到了一个人。高竽向后趔趄了一下。
“对不住!对不住!”高竽连声道歉,忙向一旁闪过,准备继续赶路。
“请大人留步。”一声沉稳的男声传来。
高竽抬头看时,面前立着一个魁梧健壮的青年男子,样貌英武,气宇不凡,看样貌似乎还不是正统的中原人长相。
更令高竽暗暗吃惊的是,自己并没有穿朝服,又在司天台任职,这人却能唤他“大人”而非公子,可见眼力非凡。
看他身着盖身的长袍,里面隐约露出了一些红底戎装,高竽心中已有了结果。既然这位男子已直呼自己为大人,那他也不遮掩了。
“统领有何指教?”高竽微一拱手,脸上带了些朝堂之上的笑容。
“敢问大人,”这戎装打扮的男子开口,“这条街巷可有茶馆?”
高竽一愣,没想到他竟然问出的是这种问题。
“路过这个道口,向前直走便是。”
“多谢大人。”
那男子作了一揖。
高竽赶到韦应物的宅邸时,正巧碰上韦应物和吉中孚一行人准备外出。
“老师,吉大人。”高竽向二人行礼。
“来了!”韦应物招呼高竽过来,然后笑道:“果然这司天台是好去处,怎的这个时候还往宫外跑?”
高竽听出了一丝责怪的意思,忙说:“老师说笑了,学生正是为了寻老师而来的。”
韦应物怪道:“难不成是想跟我一起再回一趟宫?”
高竽茫然道:“学生愚昧。”
韦应物轻笑道:“刚来的快马,说王士真入京,天子有赏。我等比部官员主事也要同去。”
提到王士真,高竽便想到了仍然身陷牢狱的谷菀。他暗垂了一口气。
吉中孚在一旁开口问道:“我听闻李惟岳是王士真的大舅子?”
高竽身上一抖。
韦应物收敛笑容,说道:“是啊,王士真娶了李宝臣的女儿,也就是李惟岳的亲妹妹作妻。”
高竽的脑中突然响起谷菀对他说的话:“为君臣道义便能克服?”
这王士真,不就克服了吗。
高竽随着韦应物一行人重又回到宫中。他匆匆赶回司天台换上了朝服,又赶去正殿。司天台中官正邱大人正火急火燎地在原地跺脚,见了他便一个劲儿的诉苦,说除了高竽,剩下的司天台官员跑得一个都不剩。
高竽听着,神思却跑到了那个即将入宫的男人身上。
王士真。
如果他愿意为谷菀说话呢?
高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些天,他虽然还在为谷菀奔走,但在内心深处已经认定谷菀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王士真的到来真可谓久旱逢甘露。虽然机会渺茫,但高竽打算试一试。
谷菀那张清冷高傲的脸已经在他的记忆中泛着模糊,但与谷菀相识的那几日发生的事、说过的话却刻在高竽脑中无法磨灭。
但愿吧,但愿能够成功。
高竽犯着一个本不该犯的错误,意识到时已是尘埃落定了。
但此时,高竽只是下定决心,要为谷菀争取到这个机会。忽然他听闻大殿之外脚步声纷纷沓沓。
那镇压成德叛军的功臣王士真大步走入正殿之中。
高竽挑了挑眉。
这可真是。
方才在街上遇见的寻找茶馆的军士,歪打正着的就是王士真。
高竽平复了一下心情。
要镇定。
高竽耐心地等待着皇帝的嘉奖,王士真的谢恩,与京中官员的叙旧。
他伫立在一旁静静等候了许久。
终于,王士真送走了最后一位官员。一摆衣袖准备离开。
高竽看准机会,急步上前。
许是余光瞟见了来人,王士真在原地站定。
“大人,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高竽很稀奇,竟然是王士真先开口了。
“王将军,没想到方才街角一别,这么快便又相见了。”
“敢问大人贵姓。”
“敝姓高。”
“高大人,”王士真先是抬高声音说了一声,随即压低嗓音说,“见大人步履匆匆,直奔士真而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谷菀,”高竽单刀直入地说出了谷菀的名字,王士真高大的身躯一震,“想必王将军耳熟吧。”
王士真点了点头:“谷郡王的女儿。”
“如今她陷在大牢之中,已有数月。说来惭愧,高某只是司天台五官保章正,人微言轻,帮不了她。既然今日与王将军有此机缘,这谷菀又是谷郡王的骨血,所以……”高竽话不说尽,他知道凭借着王士真的精明,在他开口两句以内应该便可以判断出所求何事了。
哪知王士真只是笑笑,问道:“高大人与谷小姐是和关系?”
高竽一时语塞,结巴道:“故,故人。”
“为了一个故人,值得这样去做吗?”
嗯?
高竽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王士真,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虽然王士真是镇压叛军的功臣,但他同样也是将自己妻子的哥哥毫不留情地缢死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谷菀就牺牲掉自己刚刚得来的圣宠。
“高大人,谷菀的事士真确实无可奈何,”王士真将声音压制最低,“可能高大人觉得士真有些无情了。但天子下的令,谁又敢违逆呢?谷郡王平日广交朋友,若真能够劝谏,高大人还用等到今天来求士真吗?”
高竽的手心不住地刺痛。
那个下午,那一堆信件,他都没有忘。
但他认为王士真既然娶了李宝臣的妹妹,成了李惟岳的妹夫,对谷菀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高大人,士真做到这一步,甚至连大舅子都杀了,妻子也不管了,为的只是一个。”
高竽看着王士真。
“不能负了君臣道义。”
高竽如遭雷击,他愣在原地。王士真略作一揖,走远了。
几日后,朝廷宣布了成德叛乱的平息。
作为叛军头领李惟岳的表妹,清江郡王之女,谷菀被赐死在牢中。
同一时间,为表嘉奖,王士真被授予成德节度副使一职。
高竽走进司天台,头顶的罗幞头紧紧地扣在脑袋上。
邱大人正在训话:
“居官位,食俸禄,便要鞠躬尽瘁!不能懈怠!为了当今圣上……”
是,高竽想,尤其当今圣上德宗还是他一直以来都敬仰的明君。这长安更是他儿时以来便憧憬的地方,如今在京中做官,更要竭尽所能,并不为保头上这顶乌纱。
一切为了君臣道义。
邱大人冲着高竽打招呼,高竽也只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