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明白装糊涂

    

    柔软的脚掌落在擦得锃亮的木地板上，像只猫儿一样轻巧无声。

    江半夏四处打量，松木制的窗户上糊着洒金窗纸，透过烛光，金鳞鳞的映上屋顶。

    松香木环绕，低调处隐约能见奢侈的细节。

    “客人这边。”身材纤细的小厮半跪在地缓缓拉开木门，里面是隔间，屏风上印着两道人影。

    江半夏绕过屏风，就见正主端坐在矮桌对面，四下空旷无人，似乎刚才屏风上的那两道人影只是错觉。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孟竹舟，酷暑天对方依旧一身夹袄，唇色苍白，神情萎靡，像是得了不治之症的病秧子。

    孟竹舟咳了两声，他请江半夏坐下。

    江半夏神情漠然，心里却开始忍不住犯嘀咕，她可以肯定眼前这个病恹恹的青年她绝不认识，但这个人似乎认识她。

    这种情况，她完全是劣势的一方，首先她不清楚对方有什么阴谋，其次把握不准对方到底了解她到什么程度。

    信息的不对等，让她极易失去主动权。

    “鄙人姓孟，大家叫我竹舟公子。”孟竹舟缓神轻笑道：“擅自请江姑娘来唐突了。”

    孟竹舟将‘姑娘’那二字咬的极重，这让江半夏瞬间变了脸色。

    刚才她心里推测对方可能是要诓她，那么现在她敢肯定这位姓孟的病秧子是有备而来。

    江半夏笑了笑“竹舟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暑夏炎热，江姑娘一路辛苦，先喝杯茶松快松快。”孟竹舟不急不缓的斟茶。

    他给江半夏喝的是清茶，茶盏里只有茶叶没有其他零碎的配料。

    江半夏并不接杯子，她直接了当道：“竹舟公子有什么话就摊开说。”

    “江姑娘果然豪放。”孟竹舟也不恼，反而温言细语的对江半夏道：“在下就只说了，今日请江姑娘来只为一件事，那就是去年冬天辽东边境的骚乱。”

    辽东边境位于大铭之东北，前朝退居关外，北元势力一直徘徊的辽东地区，为了抵御北元势力，朝廷连年对辽东派以重兵。

    大铭历经百年，北元势力消减，反而女真部落兴起，年初春天时，太平侯张仪安就被庆文帝派至于辽东抵御女真人。

    江半夏想不明白孟竹舟同她说辽东边境骚乱是何意思。

    “从太祖起，朝廷对辽东各部的态度是愿意归顺的授以头人官衔，给予互市恩惠，连年赏赐。”孟竹舟缓缓道来：“以茶易马是手段之一，开放边市也是维持边境稳定的手段。”

    “不过。”孟竹舟话锋一转：“这些东西表面是遏制辽东边境各部的手段之一，其实内里维持起来全是漏洞，能否有效镇压，绝大部分取决于镇守边境长官的能力以及足够的利益。”

    江半夏听得仔细，目前她对大铭的状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再加之孟竹舟分析十分详实仔细，她耐住性子听下去。

    “九边诸卫，有本事的将领不多，要想驾驭这些北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财帛、名利动人心，前辽东总兵梁课行就不是一个能守住本心的人。”

    前辽东总兵梁课行落马一案经由东厂北镇抚司两个衙门过手，现下人正关在锦衣卫的诏狱里，如今听孟竹舟提起，她才起自己在诏狱里见过梁课行。

    “梁课行这一生不亏，他当总兵时，整个辽东的财政完全被他把控，盐课、马价、税收...几乎由他一人说了算。”说到这里孟竹舟颇为讽刺道：“朝廷派去的税使太监，见了他也要低半个头。”

    如此嚣张，这样的人庆文帝容不得，太监们更容不得。

    “于是年初的时候，厂卫联合，抽调各地武艺高强的锦衣卫组成密探前去辽东犯访。”孟竹舟意味深长道：“江南地区总共选了十人，这十人当中有一对父子。”

    江半夏前面还听得云里雾里，现在孟竹舟将话说到这份上，她再不明白就太愚钝了。

    “这对父子姓江。”孟竹舟将话递到嘴边便止了声，他盯向江半夏，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些情绪。

    可惜江半夏并没有过多惊讶，她只道：“所以，竹舟先生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固然在意父兄真正的死因，但眼下这位姓孟的男人明显是用她父兄的消息来套她的话，若是她表现出过多的关心，就会被对方拿住把柄。

    与人谈判互换消息实则是双方精神上的较量，江半夏表现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这让孟竹舟对自己的预判开始产生怀疑。

    一个人不可能无坚不摧，他认为江半夏的软肋是她的家人，然而现在看来明显不是。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心硬，于是孟竹舟调整策略，他含笑道：“江南地区只选十人，据我所知江家父子武艺一般，理应不在入选之列。”

    孟竹舟打了太极般将递到江半夏嘴边。

    江半夏装作听不懂，她只道：“我父兄就算是死也是为国捐躯。”

    她心里和孟竹舟说的想到一起去了，江南地区像她父兄一样的锦衣卫多如过江之鲤，单从武艺上来说就不应选她父兄。

    就像曹醇说的一样，她父兄的死并不是场意外。

    “江姑娘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孟竹舟笑道：“不瞒江姑娘，我同你父亲有过交集，算得上是认识，今日请姑娘来要说的已经都说了，江姑娘聪颖，知道该怎么考虑，这点消息别家不一定能打探到。”

    江半夏跟着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她突然想起在河州审讯张文贵时，张文贵提起过一个江湖组织——紫竹轩。

    这个组织专门买卖消息，收钱杀人。

    江半夏眯眼再次打量孟竹舟，江湖组织叫紫竹轩，这家‘南风馆’也叫紫竹轩，再结合孟竹舟通达的消息情报。

    她心下了然。

    “我并不是个聪明人。”江半夏开口道：“竹舟先生的心意在下心领了，既然先生和家父是旧相识就应该知道家父是个怎样的人，家父若是活着一定也不愿我们越陷越深，否则——”

    她拖长了音：“否则当初家父也不会离开京都，放弃一切。”

    江半夏将从曹醇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模棱良可的抛出，这些话就像烟雾一样砰的在孟竹舟眼前炸开，让他开始对自己的推测产生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