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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骨冷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鼻嗓里竟全是血的腥味,眼前的空气仿佛也不再是透明的,它们从泥土里窜上来,披着红色纱翼,在疯狂的叫嚣,想到这些枉死的夜行门门人,鬼骨终是红了眼。
“我从出生那日便被关外的道观收养,不管我如何同人交好,不管我如何与人为善,那些人,永远都白眼看我,践踏我!欺辱我!逼得我八岁不得不弃观而逃,弃我养父而去!生成幻影双煞之子,非我能定,非我所愿,洞庭要找我寻仇,我绝无二话,我夜行门,开门来迎!”鬼骨看向白爱临,挑眉道:“而你们呢,为了区区赏金,大开杀戒,你们今日屠我夜行门众多门众,试问一句,他们又何错之有?你们今日之所作所为,又和当初幻影双煞滥杀无辜,有何不同?!”
“那些人不是……”洞庭八轩刚有人站出来说话,便被白爱临给阻止了。
鬼骨一撩衣摆,一挥手直接将剑掷进土里,振振道:“冤有头债有主,有仇有怨的,尽管冲我来,我绝不动手,但是,谁再敢动我夜行门一人,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人群安静得紧,只有盘旋的鸽哨声时而喑哑,时而尖锐。
“我洞庭从未想过要伤你夜行门任何一人的性命,造成现在这般局面,我洞庭有愧。”一路上山来尸横遍野,任谁都能看到白爱临的于心不忍。
“可是,我们并未伤他们分毫啊!”有人窃窃私语,话一出,洞庭的人纷纷附和。
白爱临蹙了眉,厉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个道理你等不懂吗?!”
人群顿时安静了,“属下知错,谨遵掌门教诲!”只是传来简短一句话,倒也说得铿锵有力。
“鬼门主,我此番来本欲取你首级,却未料犯下这等杀孽,使我洞庭蒙羞,可此等血海深仇也终归要有个了结!”白爱临顿了顿,薛摩面上一副看好戏的玩味神情,握了握拳才惊觉手指竟已僵硬。
白爱临上前道:“事已至此,鬼门主,不如我们看看天意如何?”
“什么意思?”鬼骨反问道,在场的人也是一脸懵然。
白爱临接着道:“我们洞庭的人合围一圈,向你射箭,你不能反抗,不能躲闪,此一役,不论你活不活得下来,幻影双煞的事江湖人都不得再追究,我也算给了洞庭八轩一个交代!不知鬼门主,敢是不敢?”
话一毕,四周顿时喧嚷,薛摩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鬼骨,眼神诡森得叫人不寒而栗。
“哈哈哈哈——”鬼骨看了眼薛摩便仰天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酣畅淋漓,肆意而畅快,宛如高岭瀑布汹涌而来一往无前直泻深涧,他看向白爱临道:“这又有何不敢,鬼骨多谢白掌门成全。”
薛摩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仔细看,还能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在抽动,“不能答应!你夜行门死了那么多人,就是给你一个谈条件的机会,你怎么能答应?!”
然而这话只能烂在肚子里,薛摩一个字都不会说。
“不行!门主……”
“是啊,不可以……”
惊呼声四起,夜行门门众瞬间都慌了神,合围一圈射箭,那人岂不要被射成窟窿了,哪还有能保命一说?!
“夜行门听令,所有人都往后退!”鬼骨一声令下,所有人面面相觑,竟是谁也没动半寸。
“怎么,我使不动你们了?”鬼骨没有听到身后动静,回身一脸肃然道:“还是我夜行门的人,便听我令,往后退!”
魍、魉互看了一眼,一抬手,所有人便往后撤去。
白爱临一点头,洞庭八轩的弓箭手便围了个圈,足足三十几人,这三十几箭一射下去……
薛摩无法再想下去,他只觉得头晕脑胀,天在旋,地在转,原本清明的脑海霎时间浮出些锈迹斑斑,难以运作,到最后只剩下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以示反抗。
所有人都屏息凝视,偌大的广场上,鸦雀无声,连风误闯了此地都被震慑地收住了步伐,大家都在看着鬼骨,除了薛摩,没人注意到有两个人轻轻把拳头提到了心口……
有风抚过薛摩的眼睫,那里热气腾腾……
“我手下有五鬼,鬼骨呢,柳无言救的,想来你也要不走了,剩下四个,魑魅魍魉,随你挑俩。”耳边突然响起了屈侯琰的声音。
阶下并排立着四个少年,约摸十岁上下,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两人身着白衣,另外两人一袭黑装。
屈侯琰指着着白衣的两人道:“要不就魑和魅吧,魑做事稳妥,你能轻松些,魅人很有趣,能给你解解闷。”
听罢,薛摩便看向堂中四人,乍看上去倒也和谐,可细细看去,便能看出些微妙,白衣两人眼神清明而坚定,回看向他时落落大方,黑衣两人,低垂着头颅,看上去有些沮丧,其中一个人嘴角还带着伤,以屈侯琰的性子……
薛摩瞬间就明白了,他淡淡启口:“我要魍和魉。”
话一出口,魍、魉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薛摩,他们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他,甚至连欣喜都还不来及表达。
“他俩有些愚……”屈侯琰话还没完,就被薛摩给打断了:“我觉着他俩挺好的。”
薛摩面色有些不善,魍、魉以为屈侯琰定是要生气了,在碎叶城,没有人敢这样顶撞屈侯琰,哪知他却一脸紧张,好像生怕薛摩不高兴一样泄了气道:“好好好,依你依你都依你。”
屈侯琰看着一脸茫然的魍、魉,蹙眉道:“你俩发什么楞呢,赶紧行礼啊,以后你们便是他的属下了。”
魍、魉反应过来,右手提拳到胸口,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那是第一次他俩给他行礼,往后便是朝夕相处六载,直到他要叛离碎叶城。
“不能一起走吗?”
“不行,人多了坏事,而且你们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但凭吩咐。”
“好好辅佐鬼骨,他也是要进中原的,他身份特殊,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他。”
“属下定不辱命!”
离开碎叶城那天,魍、魉齐齐提拳到胸口,直至薛摩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模糊成一个点,都久久不肯放下来……
就在薛摩的回忆汹涌而来时,白爱临已然缓缓抬起了手,弓箭手纷纷举臂,箭已上弦。
鬼骨大张开双臂,仰首望天,天空中鸽子依旧在不停盘旋,似是不知疲倦,抑或是天空里本没有疲倦。
鬼骨启口,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从今日起,恩怨两清,互不相欠,我鬼骨,自由了……”
“让我去。”赫虎低声道,他感受到魍、魉已然在提气。
“你速度不够,况且你护得了前,也未必护得了后。”魍沉声道:“赫虎,从今往后,门主就托付于你了。”
“放!”
鬼骨的视死如归,白爱临的一声令下,时间仿佛静止了,放佛这就是一副下笔浓重,应该被框裱起来高挂于堂上的画,只可惜,在场人的眼瞳里有箭影在急速划过……
薛摩没有看鬼骨,他的眸光牢牢地钉在那两袭黑衣上,耳边是箭镝破血肉而入的声音,黑衣不见血,薛摩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鬼骨慢慢睁开眼,箭镞跃然眸下,在要碰到他胸前的位置停住了,就像龇着獠牙的毒蛇,乍然被人扼住了七寸,那箭头上带着血,一滴一滴,宛若红宝石一般饱满圆润,它们汇聚,坠落,最后义无反顾地渗进泥土里。
“魍……”鬼骨怔然启口,他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却是看到魍背对着他,向他倒了过来,他身上全是箭支,鬼骨想扶住他,一抬臂发现竟然无处下手。
‘嘭’地一声从身后传来,鬼骨回身一看,魉面朝着地面,如墙一般,轰然倒下,“魉!”鬼骨脑海中一片空白,已然不清楚双手应该做些什么,可以做些什么。
他俯下身想去扶魉,耳边有疾风一过,却是魍重重地倒在地上,鬼骨颓然地看着空空两手,他什么也没抓住,什么也没能够抓住,徒剩两具尸体在侧,上面布满了箭镝,本应该插在他身上的箭镝!
鬼骨腿一软,终是跪了下去,他目光空洞地望着两手空空,那双本是锐利的眸里再也没有了层层狂澜,突然间有红色在眼瞳里漫延,那是魍魉身体里的血,终于从那些窟窿洞眼中溢了出来……
鬼骨再也忍不住了,他握紧了拳,仰天长啸,那喊声尖锐而破碎,仿佛是撕裂了喉嗓,澎涌而出。
自始至终,薛摩面上都是一片淡然,这个关头,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咬到额边青筋凸立。
夜行门的人扒拉开弓箭手,冲上前去,直接把鬼骨团围了,赫虎巨斧往肩一甩,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前尘恩怨,想要我们门主的命,就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弓箭手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在场的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白爱临。
白爱临走上前,目光巡视了一圈在场的人,他义正词严道:“从此刻起,洞庭与幻影双煞的恩怨与夜行门再无瓜葛,若有人敢借洞庭的名义向夜行门发难,我洞庭八轩绝不姑息!”
“可鬼骨还活着呢!”有好事者大声嚷嚷。
“射箭之前我就说过,这箭一射,不论鬼门主死活,我洞庭都不再追究了!敢问阁下是聋了吗?”人群瞬间静了下来,任谁都听得出白爱临的话外之意。
有马蹄声远远传来,人群突然就开始嘈杂起来,下一瞬,有人惊呼出声:“灵山派来人了!”
薛摩一愣,回身看去,人群已然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杨玄展骑着高头大马行至前端,连马都没下,开口道:“即日起,夜行门便是我灵山派的下属派系,若再有敢造次者,便是与我灵山派为敌,还请各位掂量掂量,话在下已带到,恕不奉陪,告辞了!”
杨玄展的态度可谓是嚣张至极,可在场的人倒也习以为常,只是纷纷议论杨玄展刚才所说的话。
“放屁!夜行门何时归属你灵山派了?!”鬼骨扒开人群,踉跄着走了出来,因为急切,险些摔倒,还好赫虎扶住了他。
“我呸!要不是你们柳姑娘上灵山派求援,就凭你们西都一小小派系,你以为我灵山派稀罕?当下这局面除了我灵山派谁还救得了你夜行门?我要是你,一定感恩戴德三跪九叩上东灵山谢恩!真是不知好歹!”杨玄展冷嗤了一声,便驱马离开,看他样子倒甚是不忿。
薛摩望向柳无言,两人眼神交汇间,薛摩心里已然明白了。
突然间,秦英窜到薛摩身边,一番耳语,薛摩面色一凛,道:“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夜行门的密室甬道里,泛起了一股淡淡的异香,花照影裙摆轻扫,墙上的火把将她的影子从这一盏传到下一盏,她步伐不紧不慢,硬是在别人家的密室里,走出了闲庭信步之感。
花照影在地牢的门口站定,待看清里面的人后,她笑了一声道:“原来你是真的还没死啊?”
闻声,郭涉远怔怔地抬起头来,他盯了花照影好一会,一动不动,就好像这是什么海市幻觉一样。
“怎么,他们给你下过药,认不得我了?”花照影见状,蹙了蹙眉。
“花照影!”郭涉远猛然起身,原本混沌的空气似是都被他震荡了起来,他急促地向花照影走去,“哐铛”一声,手腕上的铁链却冰冷冷地劝住了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救我的!我就知道岭南老怪不会放任我不管的!”郭涉远激动地向前伸着双手,他瞪圆了眼睛,再配上那似哭还笑的表情,有几分说不出的悲怆与滑稽,他急切道:“快……快放我出去!”
地牢门一开,花照影上前细细端详了郭涉远一瞬,边开他手上的镣铐边道:“看样子,他们也没有苛待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