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9年除夕,漠南军事重镇兴和,暴雪。
马不停蹄地从另一个军事重镇开平赶来的王友,看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兴和城,吐了痰,才意不平地下了马。
倒不是王友在抱怨在大年三十,还得领兵。跟了主上燕王这么久,王友早就习惯随时随地的行军作战。不过王友有些抱怨,在年后夹攻山西行都司公署驻地大同的战役中,他只是第四号配角。
这厮原本就是一个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之人,再加上在开平代理总兵官(军政、法务、政务一手抓)之职这么长,他已经飘了。
而且昨天早上,张辅带着王命旗牌一赶到开平,跟他通了气,便派兵将开平的所有商铺一一征用。
尽管王友知道主上之后会还,但他家里婆娘却一直在嘀咕,说有些军士在她娘家收铺之时,并未将钱货一一点清,有中饱私囊的行为。
王友久在军中,知道这些袍泽虽然作战勇猛,但有些人却还是不拘小节之人。所谓的不拘小节,就是做点偷鸡摸狗之事,纯属正常。
见婆娘一直嘀咕,心烦意乱的王友吼了一句:"不让狼崽子们顺手牵羊,若这些狼崽子因为眼红而闹起来,他们要的就不仅仅是财了”。
这一吼,让这两公婆吵了一架。若不是王友婆娘稍后被娘家人告知,军士们在收张家店铺之时,也有中饱私囊之迹,心里稍微熨烫点的她,可能送丈夫出征都会省略。
若王友知道他婆娘在今天往北平去信,说军士中饱私囊,王友此刻绝不是吐口痰,这么简单了……
因为王友知道向来爱兵如子、极为护短的主上,一旦知晓了此事,主上非但不会怪罪军士,反而会厌恶自家的婆娘。
王友清楚:自己当时成婚,没有得到主上批准,让管天管地的主上一直心中有刺。
若不是自家儿子不满十月就出生,王友明白主上绝不会出席自家儿子的满月酒。
那次参与酒宴之人,除了张辅以外,每个人都认定自己当初急不可耐的成婚,源自自家婆娘肚中已经有货。
而且平生以杀人为乐的谭渊,因为喝多了,还当众笑道:"狗日的王疯子,你是塞了多少钱给郎中、产婆,才让他们说你这大儿子是早产”。
王友当时原本是想解释,但被张辅悄悄按住后,又看到主上的脸此时才有了笑容,他只得做罢。
果然,按道理成婚当天就该封为夫人,一直没被封为夫人的婆娘,在主上笑过之后,没多久就被封为夫人。
王友婆娘的告状信,在大年三十晚上就到了北平。
世子朱高炽看过之后,笑过之后,让世子妃也过了目。
就在朱高炽想将这信压住之时,他听到世子妃说,王友这婆娘若不善罢甘休,直接向父皇告状的话,到时夫君该如何自处后,朱高炽考虑一下,他并将信放到其他奏折一起,连夜送往蔚州。
1400年,大年初一晚上。
当天接受自己老部下王忠、李远献城的燕王,正在蔚州卫中堂与张玉、丘福、后军都督陈亨、朱能、李彬、水军统领张武等将研究下一步作战计划,看到张玉默思许久,又见门外锦衣卫已侯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朱棣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跟我来”。小声对跪在门口的锦衣卫说了一声,朱棣便沿着走廊而去。
走了会,听到雨滴落下来的声音越来越大,朱棣转身问道:"北方(大漠)情况怎么样?”
及时停住脚步的锦衣卫回道:"漠北旧元内部依旧矛盾重重,丘副总兵在漠北的旧部,将在二月份抵达漠南;张少将军已将民间资源划到军用,他令我等在边军在商铺清查物资前,就列了份清单”。
朱棣十分清楚他的勇士。事实上让勇士去清查物资,他在一开始就存了一份奖励壮士的心。
朱棣这是跟他父亲朱元璋学的。明太祖在四大案中,就是派边军去抄贪官的家。太祖皇帝甚至公开宣称:"便让他们得着些东西,也是出过力的”。
朱棣点了点头,便看到锦衣卫取下随身包裹,取出奏折与一些信件。就在朱棣正欲看之时,却听到大堂中的张玉笑声。
只见朱棣向锦衣卫挥了挥手,便手握着奏折与信件,急忙朝大堂奔去。
在军中与平时,张玉是两种样子。前者杀伐果断,后者温文儒雅。
说实在话,张玉在军中的说一不二,也就朱棣这种心胸的主上能容。
或者说朱棣是看到元顺帝以及元太子不听张玉谏言,而丢失江山与错失中兴旧元的机会。因这前车之鉴,而不得不去虚心纳谏。
看到平时桀骜不驯的丘福、陈亨、朱能、李彬、张武等将,在张玉此刻论军政之时,如同张玉弟子一般一副学习的姿态,朱棣不由得地生起一股嫉妒。
但朱棣的心性,却决定着他只会更加努力地去提高自身军政指挥能力。
换而言之,朱棣是那种乐于迎接挑战,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超越强手之人。而不是那种格局小,因嫉妒而给能力强于自己之人去穿小鞋之君。
张玉道:"主上令漠南军队重回兴和,就是为了他们在二月份与主上的主力部队,前后夹击大同”。
"但我们的目的不在大同,而是让刚经大败的李景隆放弃在山东、河南的龟缩,而不得与咱们进行下一场会战”。张玉接着说。
见张玉看向自己,不再说话,朱棣意气奋发而又带着轻蔑地说:"京师谍报,那个黄毛小儿与那群书生,仍将大部分的精力用于改名。”
"由于这些纸上谈兵之辈对实际军政一无所知,所以他们对李九江集中兵力防守,以期耗死我之计,缺乏最起码的认知”。
一阵哈哈大笑后,朱棣接着对脸上浮出笑容的将领再道:"而且那些书生一直在鼓动黄毛小儿下伪旨,逼李九江与我再次决战”。
"此次目标,斩首十万以上,取得日后贼军在德州囤积的粮草”。看到主上看向自己,张玉一脸毅然地道。
以爱憎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而著称的朱棣听到此话,一脸杀意地道:"将来那些支援贼军粮草的江南士绅,都得一一法办。而且江南赋税,永远得按我父皇生前制定的去执行”。
在座将领都知道江南士绅富得流油。此刻听到主上说都得法办,又知道日后负责抄家之人,必是他们的将领,此时个个都变得极其兴奋。
在待张玉布置完军事命令后,推敲出张玉作战计划一如既往的环环相扣且无懈可击后,朱棣对还在领悟的众将道:"休整几天,让儿郎们过个好年”。
就在诸将准备下去之时,朱棣充满中气地道:"我中国,自汉武帝以功勋而组建中朝。中朝就一直是我中国的国策制定机构,而以丞相为首的九卿只是外朝的国策执行机构”。
见有些将领不解其意,朱棣又道:"你们中间若有人嫌奏折所提之事繁琐,耽误你等快活,可自去”。
见诸将有些人在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张玉立即跪谢地道:"臣等不才,有何才能制定国策。陛下还是乾坤独断,我等服从便是”。
看到诸将纷纷跟着跪下,朱棣点了点头,道:"一根筷子轻轻被折断,十根筷子牢牢抱成团是真理。而且对世美,我向来是以师礼待之,世美就不必过谦了”。
见张玉双目含泪地谢恩,又看着诸将此时纷纷喊起万岁,朱棣只是道:"你们起来。按平时的位置,来议事”。
丘福与陈亨对视了一下,才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主上说对张玉持师礼,他们都清楚主上这是在公开允诺日后太师之位归张玉。他们对张玉得太师之位,没意见。以军功计,张玉这太师之位,实至名归。
他俩只是对中朝第四号人物太傅(太尉)与第五号人物太保惦记上了。作为张玉的老熟人,丘福很清楚张玉对太师之位的渴望。如今看到老伙计即将如愿以偿,丘福虽然羡慕,也挺为老伙计高兴的。
"贼军再败,必然会与我议和。诸位觉得我们可以议和吗”?朱棣淡淡地抛出一个炸弹。
未待他人反应,谭渊抢道:"太祖平生最喜陛下,若不是陛下在淮安被梅殷这小白脸诓骗,陛下也早在京师坐上龙椅了。除非建文让位,臣认为没必要去废话”。
看到主上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张玉道:"先帝在世之时,什么事都是先帝一言定之。在淮安听到自己妹夫说自己父亲让自己先不要回家,而且先帝向来身体安康、声如洪钟,难道你谭渊在当时会认为有诈”?
谭渊话一说完,当看到主上的脸色,他就明白自己犯了忌讳。只是谭渊不善于言辞,他只是讪讪地笑着。
听到张玉说到自己心里,朱棣气就消了一大半,他道:"算了,自己人关起来门说话。只怕不说,哪能怕说错话”。
不过为了避免这些爱将口无遮拦,朱棣点名地道:"李远,你说说”。
李远先是看向自己的恩师,见张玉点头,他道:"先帝驾崩,伪君先是秘不发丧,后又不准亲王奔丧。作为先帝最爱的儿子,陛下若是与大明的隋炀帝(隋炀帝有弑君父的嫌疑)和谈。身为人子的陛下,该如何自处”?
这时,原湘王亲卫指挥张武恨恨地道:"湘王被伪君逼死之前,就以他身为人子,却不能为父奔丧为平生大恨。湘王殿下虽没明说,但臣看得出,湘王实际上是不能为先帝报仇而愧为人子”。
想到自己死党十一弟的死,又看到诸将同仇敌忾,虽然朱棣不认为朱允炆有这个胆子去谋害父皇,但这不妨碍他以不共戴天的语气地道:"日后提议和者,斩”。
认为自己一方已胜券在握,已将公侯伯当成囊中之物的诸将自然爽快地回道:"臣等遵旨”。
这些平素勇武,敢于冒险的将领们,十分清楚若是议和,他们的从龙之功将折半。这对这些从死人堆里进出之人,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