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尔的话让范妮的脚步一乱,她差点就被自己的脚绊了一跤。
“您别在意,我爸爸自打革命后,脑子就有点乱,喜欢胡说八道,您别往心里去。”范妮的脸一红,对约瑟夫这样说。
“我能理解。”不知怎么回事,约瑟夫说出了这样一句。然后他脑袋里就开始嘀咕了起来,自己的这句话该如何理解呢?是理解为“我明白,你爸是个神经病”,还是理解为“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希望我能追你,赶紧把你嫁出去”?
于是他又鬼使神差的看了范妮一眼。范妮发现约瑟夫在注视着自己,她略微有点害羞,但是她并没有避转头去,当然更没有玩过去上流社会的某些女子常用的招数——直接晕过去。
在这个年代,贵族的女子,大多有束腰的习惯。这是堪于东大吃国的裹脚相提并论的变态花样,就对身体的伤害而言,这种做法的危害甚至比裹脚还要严重。
女子裹脚,会造成脚部畸形,使得女子的行走能力受到严重的损害,有些女子甚至因此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成为了所谓的“抱小姐”。(无法自己行动,必须靠人抱着才能移动)
但是无论怎么裹脚,一般来说也不太容易造成死亡。但欧洲的束腰可就要凶残多了,因为它弄得不好,是真的会死人的!
就像东方的裹脚源自宫廷一样,(据说是李后主发明的)欧洲的束腰的习惯据传也源自宫廷,而且据说还就是源自于法国的宫廷。
这个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已不可考,但是束腰的变本加厉确实是在路易十五的时候开始的。据说某个法国女人发现,将腰部束紧,可以使胸部格外突出。另外,纤细的腰部,也一直是美女的标志,直到今天,都有人热衷于玩什么反手摸肚脐眼之类的游戏。
不过后世的反手能摸肚脐眼的腰部,放在这个时代的欧洲,那绝对是要算水桶腰甚至是水缸腰的了。而那个时代,欧洲美女的腰围标准是多少呢?嗯,按照法国宫廷的标准,是十四英寸,也就是35.56厘米。如果我们将模型简化一下,将那时候女子的腰部切面简化为一个标准圆,那么这个圆的直径仅仅只有11厘米多一点。
可以想象,当腰部被束缚到这样的地步的时候,女子体内的器官自然不可能缩在这11厘米直径的小空间之内,它们被迫转移位置,由此就带来了各种身体问题。从各种眩晕,晕厥一直到死亡,都是常见现象。欧洲很多古典戏剧中,那些小姐们稍微一激动,就会晕厥过去,这并不是矫情的夸张,而是常有的事情——当然,有意的晕厥在意中人的怀里,也是一些女孩子常用的小手段。
然而范妮的腰部并不太符合标准,或者说远远不符合标准。可能是因为她的父母小时候过于宠爱她,舍不得用力的捆住她的腰,以至于如今她的腰围恐怕要超过二十英寸了,这放在后代,绝对是小蛮腰,但在这个时代,却是严重的体型问题。范妮现在还没能嫁出去,说不定也和这有关。虽然阿芒当年总喜欢吹自己的妹妹漂亮,但是在那个时代,范妮真的算不上美。另外,腰太粗了的问题,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范妮不太会在合适的时候晕过去。缺乏一种这个时代的某些男人格外欣赏的女性的娇柔美。
不过这在约瑟夫眼中恰恰是巨大的优点。来自后世的约瑟夫,实在是欣赏不了这种变态的美,每每遇到上流社会的女子,看到她们那细得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断的腰部,总会觉得非常的不协调,甚至感到恶心和恐惧。这恐怕也是约瑟夫虽然不缺乏机会,但却一直过着独身生活的一大原因。
“啊……范妮小姐,我的意思是……”约瑟夫说,“哦,对了。您打算……”
约瑟夫闭上了嘴,他担心后面的话会被老夏尔听到。于是两个人便沉默着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出了前厅,约瑟夫才问道:
“范妮小姐,阿芒的来信是您伪造的?”
“是的。”范妮回答道,“我以前经常帮哥哥写些东西,我熟悉他的笔迹和他用词的习惯,所以能勉强的模仿一下。爸爸妈妈的身体都不是很好。我爸爸的情况您刚才看到了。妈妈病的更厉害,完全起步了床,也没法见客人。自从上次她知道舅舅被送上了断头台之后,就这样了。我可不敢让他们知道哥哥的事情。”
也许是一直在家里努力地隐瞒着哥哥的死讯,还要在家人面前装出拿到哥哥的信件之后的欣喜,这个女孩子的心中压抑了太多的愁苦。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人,可以直接和她说起这些不能说的事情,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但是范妮却不敢哭出声来,她只能无声的抽泣。眼泪不断地从她的眼睛中滚落下来,她的肩膀也不住的抖动着,就像在暴风中的一棵小树苗。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若是在后世……”约瑟夫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了怜悯之心,于是他试图开口安慰她:
“范妮小姐……您不要太伤心……有些事情……”约瑟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他都没有安慰一个失去了亲人的小姑凉的经验。
“见鬼,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约瑟夫心里想。他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不过他并没有带手绢的习惯,所以自然什么都没摸到。于是他只好手足无措地看着范妮哭。不过他看范妮哭得厉害,便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她亚麻色的头发。
范妮微微的颤抖了一下,但她并没有推开约瑟夫,也没有扑到约瑟夫的怀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无声的抽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停住了抽泣,很不好意思的说:“先生,对不起,我没能控制住自己……”
“这么什么,”约瑟夫笨嘴笨舌的试图安慰她,“我是阿芒的朋友,你就可以把我当成哥哥……”
说完这话,约瑟夫立刻就后悔了起来,这话似乎又在碰人家的伤心事了。于是他马上采取了另一个常用的手段,那就是转移话题。
“范妮小姐,嗯……我是说,如今,你们是怎么维持生活的?”约瑟夫问道。
“啊,先生。”范妮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然后平静了一下,回答道,“革命后的粮食价格虽然高了很多,但是因为贵族之间的那些聚会少了,很多以前为了排场必须花的钱都不用花了,反倒是更容易支撑了一些。只是最近物价突然上涨得厉害……”
“啊,范妮小姐……”约瑟夫说,“我不知道阿芒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有一笔钱,放在我那里。”
范妮听了,便抬起头来望着约瑟夫道:“先生,您说什么?哥哥有钱在你那里?有多少?”
“看来他们的确是缺钱了。”约瑟夫想,于是便说:“大概有一千……不,是一千五百里弗尔。”
范妮摇了摇头道:“波拿巴先生,您真是个好人。哥哥有您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幸运了。不过我了解我的哥哥,他的手上任何时候,都不会有超过两百个里弗尔的钱。当然更不可能有一千五百里弗尔的钱放在您这里。”
“那好吧。”约瑟夫叹了口气,“范妮小姐,你知道我和约瑟夫是朋友。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帮助过我。我们科西嘉人一向信奉,谁给了我一滴水喝,我一定要帮他挖一个水井出来报答他。更何况,阿芒给我的绝不只是一滴水,而我拿出来的更远远不是水井。范妮小姐,您要知道,我只是真心的想要帮助阿芒的家人,并不是在施舍什么。”
“我明白,所以我很感激您,但是……”范妮依旧摇了摇头。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要遇到这样一位很有点“自立自强”的味道的姑娘可不容易。约瑟夫在范妮身上隐隐地感觉到了一些上辈子熟悉的东西。于是他叹了口气道:“范妮小姐,您能书写,能创作,读过不少书吧?”
“嗯,我读的书不算多……”范妮说。
“那么,有一件工作,我想要托付给您……”约瑟夫一边说,一边开动脑筋想,到底能给这个姑娘一些什么事情,“啊……我那里有一些文献,需要找个可靠的人帮着整理一下。这事情难度不大,但是很繁琐。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干不了,受过教育的人又不愿意干。我自己也没时间干。啊,您能帮我处理一下这类事情吗?我每个月付给你三百个里弗尔,您看怎么样?”
“这……先生,我知道这个工资实在是太高了一点。不过……我不瞒您,现在因为爸爸妈妈的病,我的确很需要钱……我会努力工作的……但是我并不能离开家……”
“没问题,我会让人把需要您整理归类的东西给您送过来的。”约瑟夫说,“我过几天就要离开巴黎,去土伦了。我可以给您写信吗?”
“啊,这当然……当然可以,先生。”
“另外,啊,范妮,我不想提让您伤心的事情。不过,您知道阿芒的墓地在哪里吗?这两天如果您能有空,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