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样的争论中,后续的游记继续刊登了出来,这一次,游记的内容开始涉及到医疗系统了。
在这篇游记中,克丽丝小姐先是称赞了圣公会建立慈善医院的善举。还将这和法国革命之前,法国的天主教会的表现做了一个对比。并呼吁如今重新回答法国的天主教会要吸取以前的教训,要学习包括圣公会在内的其他教会的好的做法,不要重蹈当年一心崇拜玛门而被上帝以及法国人民抛弃的覆辙。(玛门是中东某些原始宗教的财神,后来犹太人血洗了迦南地之后,就将这位异教神灵贬为魔鬼。《圣经》中,耶稣说,一个仆人不能同时侍奉两个主人,一个人也不能同时追随上帝和玛门。)
这一段当然让某些英国人看得很爽,但也让另一些英国人觉得很不爽,尤其是看到那位克丽丝小姐一口气就掏出了五百英镑来支持圣公会的善举之后,他们都恨不得透过报纸伸出手去,拉住克丽丝小姐掏钱的手:“善良而单纯的克丽丝小姐呀,你哪里知道人心的险恶呀,论起崇拜玛门,他们一点都不比当年法国的天主教的差。只不过在一件事情上他们超过了当年法国的天主教,那就是伪善。这钱给他们,里面未必能有一个英镑用在穷人身上,其他的全都会被他们拿去养情妇的。倒不如直接给我算了……”
不过接下来的部分就让这两类人的心情完全变了。因为克丽丝小姐开始描述英国人的医院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肮脏。
“病房里潮湿而黑暗,简直就像是坟墓一样。虽然是白天,但是当我走进这病房的时候,还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让我的眼睛适应过来。而当我的眼睛一适应过来,我的心就完全无法适应了。
这里哪里是病房,简直就是垃圾场。地上到处都是污水,沾满了血迹的纱布就乱七八糟地丢在地上,一群群的绿头苍蝇都钉在那上面,当一位护工从哪里走过去的时候,嗡的一声,那些绿头苍蝇都飞了起来,就像是升起了一团烟雾。
除了苍蝇,到处还都看得到有老鼠跑来跑去。一位病人——老天呀,实在是太可怕了,他的下嘴唇少了好大一片,据说,就是在晚上,被老鼠咬掉的——这真是太可怕了。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我看到这里的医生也毫无卫生观念,他们的身上的工作服上满是血污的其他的脏东西,粗布的衣服因为糊满了脏东西甚至都产生出了一种皮革一样的光泽了。
如果有一个医生,敢穿着这样肮脏的东西出现在我们法国的医院里,那会怎么样呢?嗯,上次我们和奥地利人的战争中,我曾经作为志愿者,和其他一些伟大的女性一起,在我们的军队医院中帮忙照顾过伤员。在那里,不要说我们把自己弄的那样肮脏,就算是没有及时洗手,都会被医生骂得狗血淋头;而医生呢,如果他忘了用沸水认认真真地煮他的手术刀,那韩麦尔院长说不定会直接拿着那把手术刀杀了他的。
于是我很小心的问起医院中是不是有很多的感染、发烧,然后死亡的情况。
对此,医院的常务副院长欧文先生证实了我的猜想,他告诉我,大部分被送到医院中抢救的病人,其实是没有多少希望能够健康的返回自己的家的。很多时候,当病人被送进医院之前,家里人就已经为他准备好葬礼了。至于在医院中动手术,见血的那些病人,十个里面都不见得有一个能活下来。
而且欧文副院长还告诉我,整个英国所有的医院,甚至整个世界所有的医院都是如此,绝不会有例外,英国医院的水平已经是世界顶尖的了。
于是我回想一下自己所了解的法国的情况,回想一下自己在意大利军团的医院中服务的情况,在那里,受伤的伤员中至少有三分之二不会出现严重的感染,剩下的三分之一中,也有一半以上的人最后能活下来。这和欧文副院长所说的情况差别太大了。
于是我就试着问道:‘院长先生,您看过《柳叶刀》中关于如何避免感染的文章了吗?’
不过看起来《柳叶刀》在英国的影响很有限,所以欧文院长向我表示他并没有看过那上面的文章。于是我就试着用自己的语言来向他描述那上面的内容。不过,我毕竟没有专门学习过医学,很多地方我都讲不太明白。于是我决定,一会儿让人去买一本《柳叶刀》,给欧文副院长送过去。
从慈恩医院出来之后,我立刻就让皮埃尔先生去帮我买《柳叶刀》,好送给欧文副院长。皮埃尔先生提醒我,可以多买几本,因为慈恩医院的状况可能并不是个例,而《柳叶刀》在英国的医学界,显然并没有它在法国的医学界这样的影响力,所以,那些医院的医生和院长们多半也没有看到过我所提到的论文。
事实证明,皮埃尔先生的担忧是非常有道理的。此后的几天里,我又去拜访了英国的其他的好几家医院,发现每一家医院的情况都和慈恩医院毫无区别——包括他们都没有看过《柳叶刀》。
在跑了一圈之后,我想欧文院长应该已经看完了《柳叶刀》上的论文了。我的一位科学家长辈为这篇论文写了序言。他说这篇论文虽然缺乏理论上的证据,只是一个合理的猜想。但是因为在实践中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所以虽然原理依旧不是很清楚,但依旧是非常的有推广价值和讨论价值的。我觉得欧文副院长也应该能会赞同这一看法,并将会依据上面的经验,对医院进行一些改进的。
然而当我再次来到慈恩医院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和几天前完全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我这人一向沉不住气,便去找欧文副院长。而欧文副院长则告诉我,《柳叶刀》上的那篇文章他看过了,虽然为那篇文章写序言的是堪称伟大拉瓦锡先生,但是写这篇文章的人却只是一个无名之辈,而且整篇论文全是猜想,缺乏理论上的证据,所以他并不相信这些。
我和他争论了几句,然后欧文副院长告诉我,决定权并不在他的手上。而在院长詹姆斯医生的手中。而且詹姆斯医生是英国医生公会的理事。如果我希望能改变整个英国的医院的规则,那最好去说服詹姆斯医生。
然后我便又去找詹姆斯医生。但是詹姆斯医生却表现得非常的顽固,他坚持认为《柳叶刀》上的文章缺乏依据,我们的医院获得的数据也完全不可靠,甚至就连对这篇论文给出了高度的评价的拉瓦锡先生的资质,都受到了他的非议。他似乎怀疑我们提出这样的‘异端邪说’,就是为了败坏英国医学界的声誉……
总之,我和詹姆斯医生大吵了一场,最后被他赶了出来。当然我得承认,在这当中,我的一些话可能也有一些过火。但是詹姆斯医生的确是太固执了,他甚至连在小范围内按照法国经验进行对照实验都不同意。以前很多人都跟我说英国人非常固执,我并不太相信,今天看来,这个说法可能真的是有道理的……”
这篇游记一发表,便引发了远远超过此前的任何一篇游记的争论。
支持克丽丝小姐的一方自然是攻击英国的圣公会,医生公会,只顾骗钱,根本不顾及人民的生命。而反对克丽丝的一方则从各个角度对克丽丝以及《柳叶刀》展开了攻击。
他们有的指责克丽丝是在吹牛,一个小姑娘,又是吹自己在军队医院服务过,又是吹自己认得拉瓦锡——“她下一篇是不是还要吹自己经常和拿破仑一起吃饭了?”
有的则讽刺《柳叶刀》居然相信野蛮人的巫术。
基本上,“英格兰新闻联盟”的报纸都站在了反对克丽丝,维护英国的“医学尊严”的一边;而“英格兰自由新闻联盟”则站在了支持克丽丝的一边。不过他们似乎对《柳叶刀》的说法对不对其实并不是很关心。他们更关心的是英国的总让老百姓吃亏的体制问题。
紧接着《太阳报》也加入了进来。针对《泰晤士评论报》对“克丽丝小姐”身份的质疑,《太阳报》便开始发挥自己挖**的特长,全面地向英国人介绍这位“克丽丝小姐”到底是什么人。
“克丽丝小姐”的身份,在英国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在法国,至少在文艺圈子里,很多人都是很清楚的。所以《太阳报》很快就将“克丽丝小姐”的身份揭了个底朝天。
然后英国人才发现,他们讽刺的那个不守妇道的法国三流家“克丽丝”,那个“吹牛女王”,其实比她自己吹的还要传奇。她是法兰西第一执政拿破仑·波拿巴和法国最伟大的科学家约瑟夫·波拿巴的妹妹,她曾经在土伦战场上亲手将胜利的旗帜插上刚刚被收复的堡垒,她作为波拿巴将军的妹妹参加过伤兵的护理工作,因而被士兵们称之为“土伦圣女”。至于他认得拉瓦锡,以她的大哥和拉瓦锡先生的交情,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还有:“克丽丝小姐的确是能经常和第一执政一起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