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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番外一:阿狄丽娜·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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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狄丽娜·欧利瓦·普尔扎凭栏远眺,朝着克里斯顿的方向,哪怕一秒也不肯移开视线。克里斯汀和路易·米兰送别她的时候,她知道他们一定会将自己离别时的情状转述给胡安娜,所以在辞别克里斯顿时,直到转身上船的最后一个回眸,她都一滴眼泪没掉。这对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以攀附的高峰,而是一生无法逾越的深谷,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泪水是灵魂的悲鸣,这句话放在其他人身上未免显得矫情,但对阿狄丽娜来说就是真实写照。她柔弱无力,天真纯洁,唯一宣泄感情的方式就是流眼泪,在她目前为止的短暂人生中最重要的存在就是胡安娜,这次分别可能意味着她永远也再见不到胡安娜,在这可能是一生中最悲伤的时节止住眼泪,对一个失去胡安娜除了眼泪就一无所有的人而言,她已经迈出了一大步。这是一个没有什么格局,没有什么抱负,甚至没有什么独立意识的,最勇敢的行径也是为了别人的女孩的成长,尽管是蜗牛一样的速度和脚步,却也是坚实的成长。

    但终究也只是一小步,所以上船之后她就没有一刻能够停下流泪,这是她慰藉自己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手段。每天晚上阿狄丽娜哭着入睡,考虑到她没什么运动的机会,眼泪消耗的体力的盐分更有可能是她累昏过去的理由。每天早上醒来,连几分钟的适应期都不需要,只要记起和胡安娜分别的忧伤,她就立刻进入蜷缩起来流泪的状态。日思夜想,最后,胡安娜和哭泣的自己成为她梦中的常客。以前读小说的时候,意志被感情支配的阿狄丽娜总为书中骑士保护公主献上生命,公主哭干眼泪感怀骑士导致目盲的情节所动容,和公主一起神伤。理性的胡安娜就会怀着小小的恶意调侃阿狄丽娜,问要是有朝一日阿狄丽娜遇到这样一位骑士,会不会为他哭干眼泪,阿狄丽娜回嘴说她虽然多愁善感,但是相让她哭瞎眼非要是和胡安娜一样威风凛凛的王子殿下,区区骑士她才不会动容。

    回忆起这些,阿狄丽娜泪腺和心头不知第几次又是一阵翻涌,她这几日无心妆容,衣着也是应付过去,总是裙带沾染着污垢,脸颊泪痕堆砌污泥,海蓝色的大波浪卷缺乏精心养护,混着盐水汗渍打结,如果再想打理,一定会扯断梳齿。天空色的瞳孔蒙上一层阴影,如果真的这么回到欧利瓦,那她可就跟那个故事里的公主殊途同归了。她朝船下的万顷碧波看去,因为甲板和海平面距离太远,巨轮航行时又会荡开波纹,并没有照出她的倒影这样浪漫的情形出现,但是这无伤大雅,她被称为“水精灵”,除了水性极好之外,标志性的发色与瞳色,仿佛暗示她是大海的女儿,她想起美人鱼和塞壬的传说,如果她来自大海,那她是哪一种......

    “小心!”阿狄丽娜神游天外之时,身后传来一个尖戾的女声,接着一股大力将她拉回甲板内部。

    “年轻人有什么可想不开的!”阿狄丽娜瞳孔聚焦,视网膜上的呈相是一个焦急的摇晃自己的中年女子,看来她是误会了自己,她可没有自行了断的想法,她要为胡安娜活着,这是她的倔强,她的倨傲和勇气。

    “您误会了,我没打算......”她后退几步,解释道。

    “真的?”那女子半信半疑,看到她滑稽的面容,递出手帕,“快擦擦吧。”

    “不用了,谢谢您。”反正擦了之后还会哭出来,她现在已经没有拭泪的习惯了,也没有能够理解她的眼泪并为她拭泪的人了。

    “你说你没打算......,那我姑且相信吧,不过你要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和我聊聊,我不介意的。”女子拍着胸脯说,自来熟的让阿狄丽娜无法吐槽,然后她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突兀的要求,于是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补充:“我叫欧塔,斯玖·欧塔,是个冒险家。”

    这不着调的做派,完全没有“圆滑”这个概念的为人处事,到是和她自我介绍的职业相符合。她的衣着打扮,怎么说呢?总而言之就是不规矩,破洞牛仔裤,无袖无吊带的红色运动抹衣和意义不明的长短不一两只袖套还是......护腕,总之是类似的东西罩在两臂。好在阿狄丽娜不在意这些,她平常喜欢那些可爱的泡泡袖蝴蝶结,这在欧利瓦宫廷女官的眼里是另一种“不规矩”。不规矩对上不规矩,这人虽然电波,但是关心她,还“救下”她的性命,虽然是出于误会,不过下这个动机,足以让以美化他人且完全无防范意识的阿狄丽娜是她产生好感。而且欧塔这个姓氏,不知为什么,阿狄丽娜觉得耳熟。

    “我是阿狄丽娜·欧利瓦·普尔扎。”阿狄丽娜优雅的行礼,虽然外表邋遢的不成样子,但所谓的贵族气质是不会被衣着掩盖的,“虽然出于误会,但还是多谢了,欧塔女士。”

    “你是......头等舱的?”欧塔像看外星人一样上下打量阿狄丽娜,“哪个贵族的落魄大小姐?你们这样的就是玻璃心,一丁点儿小事就会想不开,等等,你姓欧利瓦?”

    阿狄丽娜是遣返回国,欧利瓦派来接她的人只负责护送,也不怎么管她,所以任由她哭还有满邮轮到处跑,总归她也跑不掉,还是已经失势的胡安娜的亲信。否则但凡有个有些经验的女官管着,阿狄丽娜都不至不修边幅又遇上明显是经济舱的欧塔。

    “是。”阿狄丽娜点点头,有眨眨眼,一脸人畜无害,给予肯定回答。

    “欧利瓦,欧利瓦,你该不会是欧利瓦王族吧!”欧塔再神经大条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哆哆嗦嗦的追问。

    “我的继承顺位很靠后的,不用在意。”如果说欧塔是电波,那阿狄丽娜就是天然。

    “公,公主殿下?”欧塔左手按住右腹,弯腰行礼,那照猫画虎的样子,很可能是从某个蹩脚宫廷剧上拷贝下来的。

    阿狄丽娜如果不是牵挂胡安娜,现在一定会笑出声来,但她还是选择善意提醒:“这是男士礼节,女士双手提裙蹲膝才对,我的头衔是伯爵小姐,只不过我和公主亲厚,公开的称呼是‘小郡主’。但是你自便就好,我......他们的说法是失势了,所以不必在意。”

    “真的好麻烦。”欧塔撇撇嘴,不再坚持那套出洋相的假贵族做派,看上去顺眼多了,“这么说你是因为那个什么失势才......”

    “都说了不是了!”阿狄丽娜有点被这人的自说自话气到,一边抽泣一边道:“我是绝对不会在再见到我重要的人之前自我了断的,哪怕被送进修道院我也不会屈服!”

    “诶你怎么又哭了!你之前是怎么过的啊,动不动就哭。”欧塔没见过这个架势,手忙脚乱的安慰阿狄丽娜,她大概就是所谓灵魂的年轻,人格的青春,总之就是行为和年龄不符,快人快语,直来直去,“重要的人......,敢情是为情所困啊,你这幅样子,因为你那个......失势被抛弃了?”

    “请别在意我,哭对我而言是常态。”阿狄丽娜因为连续的啜泣呼吸困难,噎出一个嗝来,“而且并不是为情所困!只是重要的人!也不是什么被抛弃!”

    “我明白的。”斯玖自说自话的本事是真的强,脑补也足够给力,“我前夫就是典型的败类。”

    “真的不是,我和我为之伤神的人非常亲近,但我们不是您和您前夫那样的关系,那个人是个非常有魅力,执着,坚定的人,我也愿意为她的目标牺牲。”阿狄丽娜缓慢而认真的倾诉,不加修饰的词语却异常有穿透力。

    “那你可真是幸运。”斯玖看着这个柔弱女孩诉说牺牲的勇气,“连我妈妈都在阻挠我朝着目标前进。”

    “您......”

    “我喜欢冒险,喜欢奇观异景,喜欢不安定有变化的生活,最痛恨按部就班。我妈妈一定要我结婚生子。那个男人连哄带骗,他跟我说他愿意跟我组成家庭,让我妈妈安心。生下来孩子他会照顾,之后我可以放心出去闯荡,他会做我的后盾。我那时候感动于他理解我的追求,答应了他,我妈妈才善罢甘休。”斯玖越说越激动,越说脸上的鄙夷之情越明显。

    “结果,小赫坦满月后,我背起行囊打算出门,那个家伙居然威胁我说要么留下,要么离婚。我这才知道,我妈妈想用这个‘家’困住我,他娶我就是为了生孩子。最后我砸了他的客厅,离家出走了。”说到这里,斯玖长出一口气,“当时可真是扬眉吐气,你真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他压根没,不,他不敢想我会如此选择。”

    “那您的孩子呢?”阿狄丽娜有些诧异,对她而言母亲抛弃女儿是难以想象的。

    “我当时急着和他结婚,财产也就大半归他,抚养权也归他,奥罗拉,迈克尔和赫坦,我差不多十年没见过他们了,大概......肯定是被他们恨着的,我从没尽过作为母亲的义务。”斯玖说的轻飘飘,只是不知她是否真的像面上那样不在乎。

    “奥罗拉·欧塔......么?”阿狄丽娜想起来了,她为什么觉得“欧塔”这个姓氏耳熟。

    奥罗拉·欧塔是里尤利城邦有名的叛逆歌手,曲风比什么重金属摇滚还要疯狂,特点是极为广泛的音域和听上去就伤嗓子的嘶吼与黑嗓。浓妆艳抹,尽可能的减少着装上的每一块布,引领舌钉打法新潮流。著名事迹是整场演唱会高度亢奋,体力消耗过度导致脱水昏迷,最后一曲返场后一头栽到在舞台上,医院差点没救回来。这一切当然不能被保守的里尤利接受,所以她转战亚寒同盟。奥罗拉是每个贵族女孩绝对禁忌接触的存在,无论人还是歌都是。

    既然如此,阿狄丽娜又是如何对奥罗拉的事迹铭刻于心的呢?很简单,对于十几岁的贵族小姐们,越是禁忌的东西她们就越想触碰。奥罗拉·欧塔是胡安娜的姐姐莱蒂齐亚私下最爱的歌手,也经由此渠道成为胡安娜歌单上的常客,阿狄丽娜第一次听奥罗拉时十岁,毫不意外的被吓哭,从此对奥罗拉敬而远之,但是胡安娜喜欢跟她念叨,她也不知不觉记住。

    “我身边有人喜欢听她的歌!”阿狄丽娜说,“欧塔是您的姓氏,她不恨您,不然不会......”

    “跟我的姓是为了和她父亲脱离关系,她很像我,我记恨毁了我前半生的母亲至今,她也会恨没有履行母亲义务的我,就像她恨不让她玩音乐的那个败类一样。”斯玖解释道,“这是循环的扣结,解不开。”

    “不试试怎么......”

    “我不想试!”斯玖激动万分,用尖利的鲸鸣表达自己的抗拒,看来奥罗拉的高音天赋有部分遗传自母亲,“我根本无法从婚姻中获得幸福,无法因为成为母亲感到安心,我天生不适合婚姻,不适合成为母亲!强迫我去尝试的结果就是我痛恨新组成的家庭,我对孩子的愧疚多于母爱!没错,大多数人会因为婚姻和家庭感受到幸福,但我从那个模式的婚姻里,只得到了窒息感!”

    阿狄丽娜以旁观者的身份站在甲板上,面前这个歇斯底里女人的哀嚎让她庆幸,庆幸她当时将橄榄石王戒扔出窗外,唤回了胡安娜的意志。否则,她可以预见,多年之后,胡安娜的影子将和斯玖重合。这不是婚姻,王位,家庭这些高层次东西,而是作为一个人的意志能否被尊重的最基础的最根本的问题,一个人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有多大的话语权的问题。是胡安娜和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去努力追求的问题。

    如果说胡安娜的意志还关乎欧利瓦,关乎王位的正统,可能存在各执一词的歧义。但是斯玖,她的悲剧又该怎么来解释呢?她在母亲的责任和自己的诉求间挣扎,即使现在过着理想的冒险生活,当初的失败婚姻留下的阴影绝不会消散,她的人生已经被烙印了“失格母亲”这一痕迹,可笑的是,这一切本可以避免。

    阿狄丽娜多日以来第一次不为自己和胡安娜落泪,她无法从表象上理解斯玖,阿狄丽娜渴望婚姻,她喜欢孩子,她也有自信会因为成为母亲而感到幸福。所以她无法对斯玖感同身受,但是往更深处挖掘,她不能按自己的意志留在胡安娜身边,和斯玖当年不能按理想的方式生活,就是同是天涯沦落人。萍水相逢,就算是为这次相遇,泪祭斯玖过去失败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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