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使者走后,一个人立马便来了。
“将军,卑职阎忠求见。”门外突然传来参军阎忠的声音。
“进来吧。”
皇甫嵩看着走进来的阎忠问道:“阎参军有何事?”
阎忠还是那个笑容,也不知道是怎么保持住的。
“卑职有要事与将军商议。”
皇甫嵩问道:“要事,不知是何要事?”
“世间最为难得而又容易失去的,乃是时运。时运以至但却转瞬即逝的,便是机遇。故而圣人顺时而动,智者见机而发。
如今将军便有一个难得的时运和易逝的机会,却不好好珍惜,卑职恐怕世人讥笑将军徒有虚名啊。”
阎忠说完,皇甫嵩便皱起了眉头,但马上又平抚下来。
他生性平和、待人友善,绝不会因为他人言语轻浮便恼怒,所以他决定让阎忠把话说完。
“此话怎讲?”
阎忠见皇甫嵩问自己,便觉得他听进去了,于是接着说道:“天道无亲,百姓与能,故而有高人之功者,不受庸主之赏。
将军受命于暮春,收功于末冬,用兵如有神助。击败强敌比折断枯枝还容易,攻破坚城比热水融化积雪还简单。来冀州不到一个月,便平灭黄巾,天子都为您加官晋爵,酬谢您的战功。
如今将军之功威震本朝,将军之德声驰海外,商汤周武亦不见得比将军功高。似将军这般不赏之功、高人之德,却还臣服庸主,卑职怕将军还是无法保全自己啊。”
皇甫嵩听完心中一沉。这阎忠不远千里跟着自己,在这儿说了一大堆,又是夸赞自己,又是贬低天子,原来是想劝我造反!
他冷笑道:“本将夙兴夜寐,不忘忠心,如何不能保全自己。”
阎忠愣住了,这都说得如此直白了,皇甫嵩难道听不懂吗?看来得再加大力度。
“将军,话不能这么说。昔日淮阴不忘高祖对他的知遇之恩,不听剻通之言,三分天下。结果等到利剑在喉之时,他才发出悔恨的叹息,就是因为他犹豫不决,放弃了大好时机。
如今天子势弱于高祖、项王,将军权重于淮阴。只要将军振臂一呼,天下无不响应。檄文先出,大军后至,饮马孟津,兵临城下。诛宦官之毒,除天下之恶,解倒悬之危。功业已就,天下皆服,然后请呼上帝,示以天命,南面称制。
如今正是推翻旧汉,另立新朝之时,千载难逢。将军却还想着效忠腐朽的汉室,何其不智。若不趁此机会先发制人,待将军后制于人便悔之晚矣。”
“住口!”皇甫嵩厉声喝斥道,“阎忠,本将看你投奔以来也算是尽心尽力、忠于职守,本以为你是个忠厚之人。却不想你今日满口胡言,费劲口舌劝我谋反!
若不是看在你也是有功之臣的份儿上,我现在就杀了你。若还有下次,定斩不饶,给我滚!”
阎忠黯然地走出了刺史府,不由地叹息了一声。
本以为这是个天赐良机,可以实现自己心中抱负。却不想这皇甫嵩如此愚忠,自己的一番口舌完全是说给聋子听的。
此地已不可久留,说不定哪天皇甫嵩改主意了,还是会杀了自己。不如归去。
等到阎忠出城了之后,一个守卫来向皇甫嵩禀报:“将军,阎参军出城了。”
皇甫嵩头也不抬:“知道了,随他去吧。”
算他还有些聪明,没有利令智昏。逃走了也好,省得再与自己签上瓜葛。
皇甫嵩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功劳还是太大了。大到哪怕自己已经推功出去,还是会有人惦记着自己。别人就算了,却不能让天子忌惮,得想个主意。
他看着还没被自己收起来的诏书,想起了刚走不远的使者,脑海中灵光一闪。
“光是张让一个人,恐怕不行,还得再找一个。”
第二天,皇甫嵩主动领着守卫巡视邺城。
他走到一座府邸前,看着这座主屋那比周围还要高出一层的府邸,皇甫嵩心说就是这里了。
他主动上前,问门房:“这是谁的府邸?”
现在城中谁不认识皇甫嵩啊,见到他过来询问,门房立马恭敬地回答道:“此乃中常侍赵大人的府邸,里面住着的乃是赵大人的族叔,赵公讳严老大人。”
“前去禀报,就说皇甫嵩到此,请他出府一见。”
很快,须发苍白的赵严便走了出来,拱手笑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将军赎罪。”
皇甫嵩却是脸色一变,怒斥道:“赵严,你可知罪!”
老头子一惊,但马上又变得有恃无恐。他身上犯得罪行可多了,不过他族侄可是皇帝身边的亲信,这皇甫嵩难道还敢动自己不成。
“不知老夫所犯何罪?”
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百姓,赵严想到:一定是有刁民跑去皇甫嵩那里告状了,可别让自己知道,
皇甫嵩说道:“你这府中的主屋,超过了规制,这是犯禁之罪。”
就这事儿?赵严面露讥讽:“将军可知这是谁的府邸吗?”
“哼,你这难道还是天子的行宫不成。超过了规制便是有罪,来人,给本将把这府邸给拆了!”
“诺!”
“皇甫嵩,你敢!”赵严也是怒不可遏,自己对他一再以礼相待,可他却不知好歹,那就不能怪自己撕破脸了。
“这可是老夫族侄、中常侍赵忠的府邸,你敢动府中的一砖一瓦,当心死无葬身之地。”
哼,非逼自己将侄儿搬出来,这下看你怎么收场。
只可惜,赵严想错了。或许他以前为非作歹的时候,说出赵忠的身份,其他官员会有些顾忌,甚至赔礼道歉。
但是皇甫嵩却直接无视了,他今天就是来找茬儿了。
“不过是个区区阉庶罢了,其族人也竟敢如此猖狂。动手,先将这老东西捆起来。其他人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虽说赵严是个老者,但是皇甫嵩却没有一丝尊老的想法。面对这种没有德行,倚老卖老的家伙,客气就是对自己的侮辱。
说是拆,但还是费时费力太过麻烦。士兵们之前得到过皇甫嵩的命令,进府之后直接将人赶出来,然后放火。
赵严被皇甫嵩按在地上不断地挣扎、谩骂,终于在府中窜起冲天大火的时候,落下了眼泪。他也是稍微体会到了那些被他欺压过的百姓所受的痛苦。
“皇甫嵩,狗贼,你等着,我侄儿赵忠不会放过你的!”
边上围观的百姓倒是兴高采烈的,平日里这糟老头子没少欺负他们,这次新来的刺史大人能给他们做主,那是天大的好事。
本就因为平叛而在冀州百姓心中有巨大威望的皇甫嵩,地位又上了一层楼。
……
京城,使者回来后第一件事情并不是向灵帝复命,而是先来到了张让府中。
“大人,那皇甫嵩自恃有功,狂悖无礼。卑职不过是向他阐明了大人对他的善意,可没想到他非但不领情,还出言辱骂大人。”
张让咬牙切齿,枉费自己在天子面前为他美言,他竟敢如此羞辱自己。既然自己的示好被当做了草芥,那自己就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而另一边,赵忠府邸,赵严的儿子正在向赵忠不断地哭诉。
“大兄,你要为我们做主啊。咱们一家人在家中过的好好的,也不曾得罪过皇甫嵩。可没想到,他尽然吧咱们一家赶出了家门,还一把火将宅子给烧了。”
赵忠怒视着自己堂弟:“你们就没说那是我的宅子?”
“说了,父亲报上大兄名号之后,他还骂你是,说自己是天子亲封的车骑将军,冀州刺史,怎么会惧怕一个区区中常侍。现在家里人无家可归,我父亲又被气得卧榻不起。大兄你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好好好。”赵忠怒极反笑,“既然如此,他这个官也就做到头了。”
第三天,张让、赵忠十分默契的来到了正在花园里玩乐的灵帝身边。
等灵帝玩累了,便坐下来休息。于是两人适时地赶走了想要上前服侍地奴婢,自己给灵帝做起了按摩。
灵帝舒服的呻吟了起来:“嗯~要说这手法,还是你二人拿捏的精准,宫里这么多奴婢,却是怎么也做不到这般地步。”
毕竟是关乎自己的权势财富,怎能不上点儿心呢?
张让开口说道:“奴婢好久都没见陛下这么开心了。”
赵忠应和道:“是啊是啊,今年这一整年,陛下一直是愁眉不展的。现在好了,陛下又开心起来,奴婢这心中也是欣喜不已呢。”
灵帝大笑道:“哈哈哈,对,朕是好久没这么愉悦了。这全都应该归功于槐里侯,若非是他,朕哪能安枕无忧啊。”
张让却轻声说道:“奴婢倒是觉得这槐里侯连战无功,徒费钱粮。比不上钱塘侯、良乡侯、还有昌黎侯。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平定豫州乃是钱塘侯的功劳,平定冀州是良乡侯、昌黎侯的功劳。倒是他自己寸功未立。”
灵帝听了,仔细想了一会儿,还真是这样,皇甫嵩写给自己的战报里确实说了这三人的功劳,而没提自己的。
赵忠又插话说道:“昨天有个从邺城来看望奴婢的亲族,他跟奴婢说这皇甫嵩在冀州深得民心,而私下里又经常抱怨陛下赏罚不公。说他自己立下前所未有的大功,陛下却连万户侯都不舍得封。”
嗯?公开将功劳推给他人,博取不争名利的美名,赢得百姓的拥戴。私底下又满腹怨怼,埋怨自己赏罚不公。
灵帝由喜转怒,面色铁青。冀州的军心、民心皇甫嵩都有,他还对自己不满,这是要造反啊。
“逆贼!逆贼!”
灵帝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将他原本爱惜无比的花草都踩死了不少。
“拟诏,皇甫嵩狂悖无礼,欺君犯上……”话说一半,灵帝便停住了。
方才灵帝听了张让、赵忠两人的话确实又要杀了皇甫嵩的念头。
不过他突然意识到,这才刚封赏完不久自己便将平叛的最大功臣给杀了,那其他人会作何想,天下人又会作何想。
可是若不做点什么难消自己心头之恨。
灵帝想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但念其功劳,功过相抵。即日起收回左车骑将军印,撤冀州刺史,降为都乡侯,食邑削六千户。令其返回洛阳。”
这等于就是收回了加封的一切官爵,真正的功过相抵。
就在使者前往冀州宣诏之后不久,朝廷接到了西凉发生叛乱的消息。
湟中胡人北宫伯玉和先零羌起事,共拥边章、韩遂为帅,攻杀了护羌校尉泠徵、金城太守陈懿,入侵了关中。
于是灵帝有派出了一名使者,命令皇甫嵩直接去长安,镇守关中。
皇甫嵩接到诏书之后,便松了一口气。
还好,哪怕宦官在天子面前进谗言,最终自己也不过是削爵撤职罢了,总比日后丢了性命强。
这下就算再有人向天子说自己造反,天子也不会信了。
因为离开了中原河北这些民心向着自己的地方,使得自己已经没了造反的能力。
等到皇甫嵩离开邺城的时候,全城的百姓都来为他送行。
要说之前百姓如此,他还害怕天子里面忌惮,那现在这一切他都坦然受之。
保家卫国、护卫乡梓才是一个为将者应该去做的事情。
若是自己真听了阎忠的话,仗着百姓的爱戴,去做造反这种害国苦民的事情,除了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外,皇甫嵩想不到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