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当听到鬼手医圣这个近乎让人绝望的回答之后,二狗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他如遭雷击的呆坐在师父的身边。
在此之前,江二狗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总不爱洗澡,只爱逛青楼的糟老头子会这么早的离他而去。
或许是鬼手医圣的药丸起了效果的缘故,王玄琅原本已经气若游丝的呼吸变得平稳下来,就连那满目苍痍的面容都重新焕发出了一些活力,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没有醒转过来。
二狗把王玄琅揽到自己的怀里,没有在意周围那些人的同情眼光,他自言自语的说到。
“师父!我可是给你说过的,你要是这一架打输了,我就不给你养老送终了!”
泪水在悄无声息之间滑落,二狗缓缓的把头埋进了王玄琅的胸口,不再言语。
王剑清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他心里是足够敬佩王玄琅的,要是他和王玄琅的身份相互调换的话,他很难像王玄琅这样的洒脱。
大战已过,除了和王玄琅师徒有些关系的人以外,其他人就要准备离开了,而这次的两位半仙一战也注定是要名传天下的。
就在一些人已经哀叹一声悄然退后,不想破坏了这种凄厉气氛的时候,变动突然发生了!于此地向临渊古城的方向刮来一股黑风,而更让人惊奇的是黑风里依稀可见几个人影。
“桀桀桀!听说杀我弟子的王玄琅一路逃到南唐来了,怎么?做了事不敢担?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叫剑修?”
听到来人的猖獗话语,所有的人又停下了脚步,准备看看这个不知死活的人到底是谁!
“什么人!”
原本还处于悲伤情绪中的莫如月立刻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在不知不觉之中和蔺苍生站到了一起。
黑风散尽,露出了里面的几道人影,等看清楚他们的面貌之后,莫如月立马认出了其中的几个人,正是消失已久的暗阁众人!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暗阁的那些丧家犬呐!怎么?不知道从那座坟墓里挖出来一个老祖之后就又觉得自己站起来了?”
原本是转轮王弟子的判官在这一刻迫不及待的站出来趾高气昂的说到。
“说我们是丧家犬!待会儿还不知道谁是丧家…”
他的话没有能说完,因为他被自己的老祖一巴掌扇掉了门牙。
“这是老祖和她之间的对话,本老祖让你插嘴了吗?老祖今天教你一个道理,不管对面是不是我们的敌人,身为二品,就要保持对一品高手的尊敬!”
“是,老祖。”
被白白打掉了一颗门牙,他还不敢有任何的怨言,只能把牙咬碎了吞到肚子里,揉着自己的腮帮子退到了后面。
而在教训完自己的手下以后,一身黑衣的暗阁老祖对着莫如月说到。
“老夫童奂,乃暗阁上任转轮王,本已退隐江湖,不问世事多年,只可惜我那不成器的徒弟被人给杀了,本来呢,我的徒弟被杀了也只能怪他自己学艺不精,可我毕竟是他的师父,于是只好拖着这把都快埋进土里的老骨头重出江湖,为他讨要一个说法了。”
听到是暗阁的前任转轮王,原本还以为有好戏看的众人顿时没了兴趣,不是说他们觉得这童奂不够厉害,毕竟是十二地支榜上排名第九的人,能没有两把刷子嘛。
可他再厉害毕竟只排到了第九位,虽然莫如月只是在十二地支榜里尽陪末座,可在她身边不还有一个排名第六的蔺苍生嘛!
当童奂还在人群里不断观望的时候,他身后有一个女子走了上来在他耳边说话,看她的样子可不就是三大天字号杀手里的魅影嘛!
“老祖,被底下那个孩子抱在怀里的就是王玄琅!”
童奂看向江二狗所在的方向皱眉说到。
“咦!死了?没死?不过也快了,嘶…这可难办了呀,我该怎么为我徒弟讨回公道呢?”
“你要什么公道,我给你!”
蔺苍生从背后取下自己的佩剑站到莫如月的前面目光平静的对童奂说到,而后者在看了他一眼之后不屑的说到。
“你?你还不够格,老夫退隐多年,所以你们这些年轻人已经不了解老夫的实力了,可老夫真没想到你们居然只把我排在了第九的位置。”
“够不够格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只有试过了才知道!”
要说众人之中谁最懂得王玄琅,非王剑清和蔺苍生不可,所以他对于自己老友的选择表示理解,可现在有人要来侮辱自己将死的老朋友,那他和他的剑自然都不答应了!
拔剑当空而去,既然自己的老友不能来给这个公道了,那就由他来给好了!
“说了不够格就不够格,你还来劲了。”
面对提剑杀来的蔺苍生,童奂只是一挥衣袖就把他打飞回去,看着童奂如此轻而易举的把蔺苍生打败,所有人又是一阵瞳孔微缩。
山鬼面对着这个从大楚来的暗阁高手一字一句的说到。
“他的实力只怕不在我之下甚至还要超出我些许,估计已经半只脚进入到第四境羽落成仙里去了。”
一招把蔺苍生打回去之后,童奂又开始了皱眉思考,似乎是在想这事到底该怎么办,突然,他眼睛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
“有了!都说父债子偿,那师父的债就徒弟来抗好了!”
“你敢!”
听到童奂的话,莫如月莲步轻移跑到抱着师父的二狗前面把他们挡在自己的身后,蔺苍生也是一言不发的跟在莫如月旁边。
“你以为你们两个能挡得住我?”
对于此,莫如月和蔺苍生具是无言以对,他们确实没办法挡住他,但这种时候,挡不住也得挡才行!
“唉!”
在场的人,除王剑清之外实力最高的就是南唐幻影卫的山鬼了,或许是出于同情,他就想站出来替江二狗师徒说上两句话,可却被一直沉默不发一言的王剑清抢了先。
“我和王玄琅都是王家的人,因为一些家事我们互相有了些仇怨,可现在所有的仇都在我和他一战之后结束了,现在,不管这个少年认不认我,他都是我的师侄!”
童奂可以不理会莫如月两人,但他从面前这个人身上嗅到了一股死亡的危机,不过他也没有太多的紧张,因为他要逃走的话并不难!
“嘿嘿嘿,这位大高手,就算你足够厉害可以护住他,但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啊!你现在应该没有足够的把握能把我永远的留在这里吧!可你总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吧,到时我要取他的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王剑清听到他的话后陷入了思考,似乎是在算自己动手之后能有几成机会把这个童奂的性命留在此处。
“你放心,我也不是非要取他的小命,他不是四品实力嘛,我就把境界压制到四品,只要他三剑之内能够击退我,我就给他十年的时间来成长,十年后再找他要公道!”
看着犹豫不决的王剑清,童奂立马接着说到,为了彰显自己的诚意他还特地把实力压到了四品。
“就算我要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我…”
王剑清本来还是不愿意答应,可下一刻,铜雀剑直接飞到了江二狗的手里,不过他始终没有抬头,只是把铜雀剑抛向那个童奂。
看着剑招到来,暗阁老祖立马摆出了架势准备抵挡此招,可不知道为什么,这被二狗普普通通抛出来的软绵绵的一剑居然带着一些不可抵挡的意思。
童奂赶忙在自己的身前竖起一道屏障,铜雀剑刺在上面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不过却渐渐稳定了下来。
但暗阁老祖还没能来得及放狠话,他就感受到铜雀剑上的剑义越来越浓郁,剑义之中还有一股深深的悲痛之意。
剑义慢慢增加已经到了四品能抵挡的极限,就算抵挡此剑的是暗阁老祖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化解。
等童奂确信自己没有任何办法能接着挡住这一招的时候,他直接爆发出了三品的内力把铜雀剑弹开。
这之后他就没有脸面继续待在这里了,黑风一卷把暗阁的人扯入其中就要离开了,只是在临走前,他有一句话留了下来。
“暗阁多年来被我那不成器的徒弟糟蹋得不行,所以自今日起,我暗阁闭阁一年,一年之内不接任何生意,还有那个小子,告诉他十年之后老祖还会来找他的!”
随着暗阁一行人的离开,其他人也陆续相继离开,莫如月原本是想叫醒一直把头埋在王玄琅怀里的江二狗的,只是被蔺苍生给带走了,让她把这最后的时光交给这师徒二人。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这东海的海岸边上就只有这对相依为命了二十年的师徒两人了!
…
海浪一刻不停的冲击着海岸,可天地之间除了那海浪冲击海岸的声音以外,就只有那对悲寂无言,仿佛被世人抛弃了的师徒。
王玄琅睡了整整的两天两夜,而二狗就在原地抱了他两天两夜,原本鬼手说他还能活三天的时间,可现在也就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在王玄琅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不可思议,他自己的身体他是最清楚的,王剑清的那轮回一剑已经夺走了他大半的生命力。
再加上他自己的最后一剑,更是把他所有的东西都给赌上了,虽然他赌成功了,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能活下来的可能了。
可在仔细感受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之后,王玄琅就明白了是鬼手那个老家伙强吊住了自己的性命!
他醒来的时候恰巧是第三天的白天,所以他并没有立马惊动把头埋在自己心口位置的江二狗,而是盯着那片蔚蓝天空看了一整天的时间。
王玄琅好像重新走了一遍他自己的人生,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到后面的如丧家之犬,从一心报仇到遇见二狗之后的逐渐安稳。
于不知不觉之中,王玄琅可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了一丝满足的笑容。
夜幕降临,等王玄琅再次走完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之后,他终于是轻轻的扭动了一下身子,惊动了江二狗。
“呜…呜呜…啊…啊!”
抬头看着苏醒过来的王玄琅,二狗又不争气的哭出了声音,老人还是像往常一样的伸手替他擦掉了眼泪。
“二狗,不要哭了,本来为师已经做好了不能和你道别的准备,可现在还能和你说上一些话,这应该是我们师徒两个极大的幸运了。”
“呜…呜呜。”
没有理会王玄琅的劝解,二狗的哭声并没有停下来,对于此,王玄琅也只是轻轻的笑了笑,把替他擦拭眼泪的手放到了他的头上。
“二狗,你知道我为什么总爱摸你的头嘛!因为我每摸一次你的头,我就能感受到我的二狗又长大了一点了,于是,我就会打心眼里的高兴,是真的高兴,我就想着,我的这个徒弟就要像他师父一样的提剑了。”
江二狗终于勉强止住了自己的哭声,哽咽着说到。
“师父,你都还没能教我提剑,怎么就抛下我一个人走了呢?”
“二狗,为师不是告诉过你,剑道要自己去走的吗?”
说到此处,王玄琅好像想起了什么东西。
“二狗,此间事了,我们就回家去吧,回到那个山涧里去,本来为师已经觉得没有机会和你说再见了,于是就把关于你的身世一事写下来埋在了那间茅草屋的东南角,你回去之后把它挖出来就能知道所有的事了。”
王玄琅看着眼前的徒弟,面色犹豫,可最后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为师在这儿希望你能答应师父一件事,等你看完了信之后,不要急着去报仇,先静下心来像以前那样的用木刀砍树三天,若是三天之后还静不下心来,你再去报仇。”
说着说着,在王玄琅的眼里竟然也闪出了泪花,这个老头那里有他表面上的那么洒脱呀,他不过也是一个舍不下自己徒弟的普通老人而已。
“二狗,你本不是姓这个江字,而是另外一个姜,师父刚救下你的时候,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所以师父就给你取了一个剑仇的名字,希望你提剑以后不要忘记了自己的仇恨,可后来师父逐渐的想明白了一些事,所以就给你改了一个名字,叫福余!这人来到世上就是遭罪来了,所以师父只希望你在这个不怎么快活的世道能多几分幸福。”
王玄琅的眼角终于也有了眼泪落下,眼前这个总是让他生气的徒弟到了最后才是他最放不下的那一个人。
“二狗,其实师父未遇见你之前,总觉得人死便死了,既不必去管生前,也不用去管身后,可自从遇见你了之后,为师就总想着要在死前给你余留几分福泽在世上才是最好。只可惜师父无能,到了这最后临死该死之时,还是没能为你留下些什么。”
一时间,经过了二十年的朝夕相处已然形同父子了的师徒二人一个说,一个听,走完了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
东方鱼肚吐白,絮絮叨叨说了一整夜话的王玄琅再次变得奄奄一息,他还有好多话想说,可已经没了张嘴的力气。
在他生命走到尽头的闭眼之际,他恍恍惚惚的看到了那个让他愧疚了一辈子还不够,还要下辈子接着愧疚的女子。
他伸出手去想要把她抓在手里,可后者却如烟如幻的飘散开来。
“既然这辈子选择了握剑,那就下辈子握你的手!”
看着已经溘然长逝的王玄琅,二狗颤抖着呜咽,只是没有再发出声音,他用双手把那个老人抱入自己的怀里,接着,他又把自己的头埋进老人的胸口。
心有戚戚然,悲大苦无声!
再次静默了半晌之后他才缓缓抬起了头,二狗的眼睛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变得红肿,他抽出一只手为老人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可惜并没什么效果,谁让这个从不让徒弟省心的师父已经有好久没有洗脸洗澡了呢?
看着怀里老人那瘦骨嶙峋的苍白面容,一道无法用言语修饰的悲怆声音从二狗沙哑的喉咙里字字颤抖的传了出来。
“那里能…真不给你养老送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