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中秋夜,老曹家三口人围在一起,象征性地赏了赏月,分吃完一个月饼,便各自回屋了。
曹老太是叹着气入睡的。
老曹家人丁单薄啊!连那么个小圆桌都坐不满。
时间怎么过得那样慢,不易还要再等两年才能成亲,她的玄子玄孙们什么时候才会被生出来……
到底是年纪大了,曹老太感叹着感叹着,就迷迷糊糊将要入睡了。
只是秋天的夜,凉如水,冷意促使着她伸出手,去扯搭在床头的薄毯。
在她的手将要接触到薄毯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叫声猛然间响起,曹老太触电般缩回手,哆嗦着坐了起来。
窗户开着,一只长相凶狠的夜枭站在窗台上,睁着圆圆的眼睛正望着她。
曹老太顺了十几下心口,“唉呀,唉呀”地将受到的惊吓慢慢压下去。
望仙村周边都是大山,偶有鸟兽闯到村中,也属正常。
夜枭而已,就是叫着吓人,赶走便是了。
曹老太从床上下来,套上鞋子,走到窗前,挥着手驱赶:“快走开,躲远点,到林子里去,别被人抓了治头昏。”
哪知那夜枭并不领情,反而扑棱着翅膀要去啄她。
“枭儿,住嘴!这是我阿娘!”
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喝住了那只夜枭,它转身一飞,落到白衣少年的肩膀上,歪了歪头,看向曹老太,仿佛是在认人。
借着月色看清白衣少年的样子后,曹老太哭了。
这是她的儿啊,他还维持着十几年前出走时的模样,没有变得血肉模糊,也不是只剩半具残骸的样子。
曹老太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只敢轻声抽泣。
唯恐惊动了夜游神,白衣少年会被扣回去受罚。
“我儿怎的七月十五不回来,八月十五回来了?”
曹老太轻声问道。
同时猜测,她的儿子定是看到月儿圆了,思念起家人了。
生前天天闹着要离家出走的人,死后反倒会回家看看了。
定是经受过不少颠簸曲折,乃至最后丧了命。
一切她所知道的、见识过的苦厄,她的儿可能都经历过啊……
“我苦命的儿啊!”
眼前这就算是个鬼,也是她自己亲生的儿,曹老太不带一丝害怕地上前拥住了他。
白衣少年肩膀上的夜枭一惊,又凄厉地叫了两声,拍着翅膀飞到不远处的石榴树上,歪着头左看一下右看一下,打量着主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白衣少年待曹老太哭过一回,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后,才清冷地解释道:“阿娘,儿如今已成仙人了,并且修炼有成,马上就要进入筑基期了。
只是筑基之前,有些心绪不宁,所以随处走走,炼炼心境。正好路过家乡,便回来探望一二。”
曹老太又哭了。
“我的儿,你怎地执念这么深,死后这么些年了,还在胡言乱语,开口修炼、闭口成仙的?“
白衣少年见曹老太还不相信,便拉着她的手,道:“阿娘,鬼是冷的。”
说完,又凭空拿出一匣子东西,道:“阿娘,从前我为了踏上仙途,将家财搬空了,让你们过了这么些年的苦日子,是儿不孝。这里有几样东西,是我拿灵石跟人交换的凡俗财物。在凡间,这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您拿去花用吧。”
有位相熟的筑基期师兄知道他已经练气期大圆满了,特意跑去告诫他,他那情况,最好将生养之恩还了再尝试进阶。
否则问心有愧,怕是会进阶失败,白白浪费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那颗珍贵的筑基丹。
这才是他不远万里,从中州飞回南山州的原因。
给了曹老太一匣子财物,自认已不再有所亏欠的曹直一伸手,召回夜枭,一身轻松地转身离开。
曹老太捧着匣子有些愣神,见儿子已经离地三尺,飘飘欲飞,突生出一把子力气,一下子拽住他的脚,将他扯了下来。
白衣少年摔倒在地,脸上的清冷表情有一瞬间的崩裂。
“阿娘?”
难道那些财物还不够?
曹老太看着摔在地上的儿子和那只凶鸟,先声色俱厉地道:“不许走,你活着回来了,就不许再走!”
接着又哀哀求道:“你别走,你别走……”
这么些年,她们婆媳两个弱女子,带着曹不易一个幼儿,守着空空如也的老曹家,无依无靠的过着,那其中的辛酸,真的是一言难尽。
好不容易曹直回来了,她们有依靠了,曹老太怎么舍得让他走?
“对了,你还没见过不易吧?他现在长大了,长的跟你当年一模一样。
还有陈氏,这些年一直无微不至的照料我这个老婆子和不易,再苦再难也丝毫没有怨言。
阿娘这就去把他们叫来。”
曹老太觉得自己留不住曹直,也许他的媳妇儿和儿子能留得住。
“别…别叫,阿娘!”
不提曹不易还好,一提,曹直就心虚了。
他赶紧给曹老太施了个禁言术,曹老太顿时说不了话了。
曹直趁机捞起夜枭飞身而起。
曹老太伸手一拽。
曹直:……
不能说话的曹老太赶紧踩住曹直的衣摆,再拿眼睛直直瞪着他。
曹直有些无奈,就地盘膝而坐,看着他年迈的阿娘暗自思索:“莫非只给财物真的不够?”
不然,他一个堂堂练气期大圆满的修士,怎么可能轻易的就被他阿娘这样一个老弱妇人拽下来?
想了又想,曹直拿出两个玉牌子来,将其中一个塞到曹老太的手中,道:“阿娘,这是传讯符,借助它,即使两人相隔万里,也能进行对话。
倘若家中发生要事,你就摔碎它,并在一柱香内对着它说清楚发生何事,我就能收到讯息,并尽快赶回来。”
曹老太趁机拉住他的衣袖,用眼神挽留他。
曹直道:“阿娘,仙凡殊途,我非走不可!”
曹老太生气了,扔开他的衣袖,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另一个玉牌。至少还能跟这不孝子多对一次话。
曹直伸手抢回,叫道:“阿娘,这个不行,这一对玉牌一个发讯息,另一个是收讯息的。你不能都拿走。”
曹老太又朝他伸了伸手,意思是让他多拿几对出来。
曹直额角冒出一滴汗,当传讯玉符是大白菜吗?很贵的好不好?一对一千颗下品灵石呢!
“没了!真没了!阿娘,我走了!”
话毕,又一次捞起夜枭飞身而走。
这次他加速了,曹老太没能再拽住他,他在云间松了一口气。
曹老太抬着头,红着眼,无声骂道:
“你个不孝子……”
“个不孝子……”
“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