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城东三十五里,鹿邑县城外旷野。
一片片早已落尽了叶子的树林重叠着压在地平线上,举着一层层密密麻麻的黑枝子,如同在灰绢上仔细勾出的工笔。
黑河,茨河,清水河,这些季节性的河流在冬季都是干涸的,在大地上沟壑一条条的,没有比这里更适于伏击的地方了。
从铁炉步去亳州只跑了不足三成路。
岳飞一抬手,八千来人全都把坐骑勒住了。
他指着这片旷野对张宪说道,"再跑马就没劲儿了,各军选取有利地势马上隐蔽下来抓紧喘口气儿,一会儿等着拼命!”
让张宪右军的一万五千人从郾城跑到亳州,再去投入激战,那得白吃多少白米饭,再说马匹也没那个体力。
岳飞的意图此时才被统制们所理解,亳州那两万金军又要保护粮草,又要在宋军控制的亳州城外分兵作战,他们还能有多厉害,就留给高宠和郦琼去打。
西岳左军和中军共有三万人,如能给押粮金军以重创更好,如不能,截下粮草就成了,粮草实在运不走,毁了它也成。
岳大帅给高宠和郦琼预留作战时间并不多,但对战果的预期真够宽松。
看董先,王万,以及刚刚从鹿邑方向匆匆赶到的徐庆各部都在行动,岳飞笑着同张宪道,"你与本帅都擦明了眼睛,倒要看看完颜宗翰几时才能回过神儿来!”
张宪道,"遇到大帅他可不容易呀,这么匆忙短暂的功夫,他要能猜到我们在这里设伏,我就服他一回!”
岳飞淡然道,"猜到了也没关系,他能在三河岔摆那么多人马拦着我,难道不许我们在鹿邑学一学他?我就把人明放在这里挡他,我就是拦着他,就是不让他去救粮草!”
不到半顿饭的功夫,近两万金军没命的飞驰过来。
岳飞摘了沥泉枪,大声说道,"拖住他们,给亳州高宠郦琼多留出些功夫来!”
鹿邑县城南的旷野里顿时杀声四起!
……
押着粮草,走到亳州城郊的两万金军,经历了十分十分曲折的过程,金军主将的内心里已经憋屈了好久了。
左监军挞懒虽然变的喜欢穿稠子,听曲子,拿扇子,但到了紧要关头他明白该和谁站在一起,得知大勃极烈深入河淮之后,挞懒将驻守燕京的人马拨出大部分,亲自筹措了一大批粮草。
这些人走到了大名府和滑州之间,便被杨忻忠与当地的义军配合着将粮草劫走了,眼瞅粮草被各城乡的饥民哄抢了一部分,这些人从仓皇中缓过神儿来,发现杨忻忠急匆匆的南下了,只有那支义军拖着笨重的粮草进了山东。
丢粮便是丢命,他们疯狂的追上去,与义军展开一番激战,在拿了五六百斩获后终于打散了义军,又把部分粮草夺了回来。
杨忻忠已经到了楚州,押粮队不敢再触霉头了,小心翼翼的躲着淮河先遣军,别让杨忻忠瞄到这些粮草车的影子,就从彭、楚之间的邳州过泗水。
硬说过黄河也行。邳州恰在齐鲁与江淮交界,南北水陆交通的一道小门儿。
过了河胆气就壮起来了,亳州城中的北岳守军看到城外这些风尘仆仆的远来者,居然不知死活的出城来骚扰,那就没必要再省着他们了。
只接了一仗,亳州宋军便龟缩回去再也不肯出来了。
但火儿都被你们拱起来了哪能再轻易放过?杨忻忠离着还远,而大勃极烈就在陈州,我不打你还让你们以为我就会赶车呀?!
没这番曲折的话,可能郦琼还不知道这支人马的行踪,截粮就是岳大帅给他的一项重要任务,郦琼还未做出决定,岳大帅的命令就到了。
高宠和郦琼三万人杀来时,亳州还在攻城。
两万金军的火气从厚厚的城墙上一下子转到了西岳的左军和中军身上来,两万人对三万人,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亳州城外一场天昏地暗的恶战。
金军和宋军都接到消息,鹿邑县也有一场救援和阻援的战斗,亳州城下谁都有希望,谁都输不起,所以谁都不肯示弱。
高宠和郦琼在混战中各自的身边只有二三十个亲卫,依然往最乱的地方去。
郦琼负责穿插分割,让局面进一步混乱。
小半个时辰之后,高宠在混乱的人海里找到了金军的主将,朝他冲过去时有不少人冲上来阻拦,朝他射蒲箭,他冲到跟前抡着大铁枪几下子扫散,枪又一抡,把那个转身要跑领军谋克连人带马都砸死了。
亳州城门又打开,守军出来报仇了。
高宠说,"追人交给我们,你们快将粮草拉回城里去!”
溃散的金军在远处聚集起来,丢了粮草反正也是个死,两支数千人的马队又来夺粮草,郦琼和高宠分头抵住,又是将近一个时辰的拉锯,一百三十多驾粮草车往城门里赶去,等城门再度关拢的那一刻,金军四五千残部终于溃散了。
郦琼和高宠两人都挂了点彩,坐骑也伤了,赶紧清点本部人马,中军和左军各有一两千伤亡,但战役目的已经达到。
鹿邑县有消息送来,岳大帅和张宪依然在率军苦战,陈州后续的金军援兵又增加了,但大帅不要亳州去支援,鹿邑只能再坚持两三刻,之后便要撤离,他请郦琼和高宠在三刻内扫清战场各回驻地。
也就是说现在就该赶紧撤了,郦琼说,"我们该去鹿邑!”
高宠说,"错!这会违犯军令,抓紧吧!”
重伤员被亳州守军抬入城中医治,轻伤者马上包扎随大军再走,缴获的好马全部拉走,伤马拉入城中能治则治,无望治愈的宰杀留肉,亳州守军和百姓一同协助掩埋阵亡者,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远处,鹿邑方向烟尘滚滚,岳大帅和张宪已经撤了。
亳州赶紧关门,城头上男女老少纷纷扬手,有数不清装了半满的单兵粮袋子飞了下来,太满了会摔破。
西岳中军、左军的将士们俯身各拾一袋,上马而去。
扔下来的还有一些袋子里装的细竹筒子,用蜡封严的,打开后里面有的是金创药,有的是碧绿且干燥的鱼腥草,城上喊,"轻伤的要拿它煮水喝——”
亳州城外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