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深夜,在聂伤限定时间的最后一刻,姜夏和周人巫师总算赶来相见了。
“耆候,这位便是我对你提起的那位擅蛊术的周国祭师。”
姜夏刚坐下来,就急不可耐的指着身边的方脸青年说道:“他乃周国南宫家的子弟,叫做……”
“小巫南宫望,拜见耆候。”
方脸青年表情严肃,神色不悦的瞥了姜夏一眼,抢先自我介绍。
“南宫?”
聂伤想起豺巫所说的另外一个南宫家之人,好像是周国大巫,对这个家族来了兴趣。
“原来是南宫望兄当面,伤有礼了。”
他拱手一礼,说道:“我曾听人提起过,周国有一大巫,也姓南宫。南宫一族似是人才辈出,在周国一定很有威望吧?”
“那是我祖父,南宫,偕巫。”
南宫望表情舒缓了一些,自谦道:“我南宫家的确是周国大族,数代为周侯属臣,族人尽心尽力而已,谈不上人才辈出。”
“嗨,南宫,你何必谦虚呢。”
姜夏对他摇头,夸耀道:“耆候有所不知,南宫一族尚武,代代出猛将,立下战功无数,为周国之庭柱也。如今的周国大司马南宫适公,也是周侯最为依仗的大将。而适公,就是南宫的叔父。”
“哦?望兄之族,竟然如此善战!”、
聂伤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了一下南宫望,见他不像个武将,疑道:“望兄一族尽出猛将,为何你和偕巫做了巫师呢?“
南宫望苦笑道:“不是人人都能做猛将的,像我这样身体单薄、血气不旺之人,在族里就是废人。不过好在我还算聪明,被族里送去学巫术了,总算有点成就。偕巫也是一样。”
“咳,不说这些了。”
他轻咳一声,从腰包里掏出一个陶瓶放在案上,说道:“耆候,你向姜夏索要的巫药,我带来了,你可以将姜夏的羽衣交还给他了。”
聂伤见这南宫望似乎对姜夏心有不满,暗忖道:“看来姜夏被我抓住,将周人的计划尽数倒出,又求同伴冒险来换自己的宝物,让其他周人很不高兴呀。”
他瞅了瞅二人,对姜夏笑道:“很遗憾,我国巫师已经将你们在下在痋者身上的剧毒解除了,不再需要此药了。”
“什么?”
姜夏一惊,一下挺直了身子,瞪大眼睛问道:“耆候,你这是何意?不想守诺还我羽衣吗?”
聂伤摊手笑道:“我当时说的很清楚,一手交药一手交羽衣,只是一笔交易而已。可现在,呵呵,我不需要你的巫药了,交易也没必要再继续了。”
“你!”
姜夏大怒,一掌拍在案几上,大喝道:“聂伤,没想到你是个毫无信义之徒!你果然是个……”
“夏巫,不要妄言,且息怒!”
那南宫望及时止住同伴的恶语,意外的看向聂伤,皱眉说道:“耆候,难道在你眼中,信用比宝物还要重要吗?哼哼,吾主昌常言,君子重诺,小人重利,耆候君子乎?小人乎?”
“呦呵,跟我掉书袋呢,你算是这个时代的第一人!”
聂伤心中冷笑,摆摆手,正色说道:“君子重诺也重利,交易就是交易,我并未违诺,何为小人乎?你们强迫我进行交易,难道就是君子?”
南宫望眼神更加意外,忙和姜夏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了几句,又大声说道:“耆候,你说的不对。”
“据我所知,你与姜夏之间,并不是交易,而是约定。相约之内容,便是我亲自送来巫药,如此便满足交易条件,至于你需不需要巫药,不再约定之中。眼下我已携药而至,你就应该守信归还羽衣。谨守誓约,君子之德行也,你若甘做背信小人,我们也奈何不了你。”
聂伤见他言语犀利,不禁来了精神,强辩道:“约定也是交易的一部分,乃交易之前置条件也,谈妥了条件,便成约定,然后才能达成交易。谁家交易之前没有约定?你们只是满足了一方条件而已,我也满足可以拒绝交易的约定条件。是以,你们所为,是强制交易,君子不为也!”
南宫望听的两眼放光,用力一挥手,昂然说道:“吾主昌有言,君子务实,不做虚言诡辩。耆候,枉顾约定之实,一味狡言推脱,非君子所为也!吾已履行誓约之实,耆候……”
“哈哈哈哈!”
聂伤见他精神百倍,斗志昂扬,好似参加辩论会的大学生一样,不禁大笑起来。
“???”
南宫望莫名其妙,他正鼓足气势要和对方大辩一场,对方突然不接招了,又失望又懊恼,不悦道:“耆候,你为何发笑?我之所言,很荒谬吗?”
“这位南宫望兄,真妙人也!”
聂伤指着他笑了几声,又道:“听说周人崇礼,重礼仪道德,好辩论,好争口舌。哈哈,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南宫望悻悻的拂袖说道:“争辩真理,有何可笑?”
聂伤止住笑,喝了一口酒,问道:“望兄所言必提贵主君昌,听起来周侯的学识很渊博呀。”
南宫望肃然说道:“吾主昌,见闻不算渊博,但道理之学,堪为世人之师,吾国人常从之学理,吾亦敬服之,深信其道。”
聂伤疑道:“道理之学?那是什么?”
南宫望郑重解释道:“吾主深感世间凡人,无序无德无礼,道德沦丧,弱肉强食,等于野兽。便深究礼仪道德之学,以礼服化世人矣!道理之学之核心为……”
“且住且住!”
聂伤可不想听他推销理论,忙抬手道:“我懂了,望兄不必再说。”
“这周侯昌就是周文王姬昌吧。”
他听了南宫望介绍,很有感触,内心思忖道:“按原本历史,此人不但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同时还是中国首位思想家、哲学家,改良了八卦,创立的周礼。啧啧,听南宫望一说,果然不是虚传。能在半蒙昧的血腥商文化中,开创新的文明之基,姬昌乃绝世天才也!”
“不知他的思想,是否受到了寻道人组织的影响。嗯,寻道人已经靠上周国了,必然会把自己的思想付诸实施,姬昌的思想一定吸收他们的人道之说。但姬昌的道理之学,明显有很多创新,也更加系统完善,不似人道之说那样充满蛮荒远古的气息。”
聂伤静思了半晌,南宫望和姜夏看出他在沉思,都闭口不言,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了他。
“这两个周人,很有礼貌啊!”
聂伤回过神来,有些吃惊,目光移向姜夏,说道:“我记得你说过,汝兄姜尚好似也学的是此种知识,莫非周侯昌之学,是汝兄传授的?”
“哼!”
姜夏还在生气,本不想说话,但见南宫望点头,便道:“吾兄从神灵所学,乃是性理之学,周侯是道理之学,二者不一样。”
“简而言之,前者研究人心所欲所想,并借力诱导之,乃诡道之学。后者则是穷追天地万物运行之道理,再用之以凡人之身的大道学说。不能比,吾兄不能比周侯也!”
“夏巫表述可谓精准。”
南宫颔首微笑,对聂伤道:“耆侯,你若对吾主之学感兴趣,我可以教授与你。你放心,我周国乃礼仪之邦,望身为吾主之弟子,绝不会对你藏私的。”
“呵呵!”
聂伤听笑了,心中傲然道:“我的神农之说,不亚于你的道理之学!”
“我乃是神农使者,望兄可知道?”
他把手肘拄在案上,双手握在胸前,淡然说道:“我要代神农在世间传播神农之学,你让我学习汝主的道理之说,呵呵,孰重孰轻,你也分得清楚吧?”
南宫望也洒然笑道:“耆候太看重派别之分了。吾主常教诲吾等,世间道理浩如烟海,凡人永世都学不完,要广纳世间学问,取其善去其恶,为我所用,才是真理。呵呵,我们虽有派系,但也可以彼此交流,辩论真伪,增进彼此嘛。”
“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聂伤语塞,不论理论还是气度都被人比了下去,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这才发现,原来人家姬昌和南宫望所学都是自己苦学苦思而来的,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他聂伤,一肚子货全是别人的,理解感悟上比人家差远了。人家是真正有思想的哲人,他只是个复读机而已。
“好吧,我承认,我在思想深度上不如姬昌,但我有先进几千年的见识,我坚持的理论对整个人类的未来更有益处!”
“姬昌的学说也很厉害,但没有我的科学世界观,只有哲思而已。哼,等我将来灭了周国,就把他的学说抢过来,让他做个教习,以我的思想为主,他只要补充我的不足就可以了!”
聂伤算计了一番,脸上慢慢露出笑意,摸着胡子对南宫望说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我事情繁忙,没时间与你交流学问。倒是你,既然来了我耆国,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了解一下神农之学。”
南宫望拱手说道:“神农之学在周边流传,我早就接触过了。恕我直言,耆候只重物理不重人性,怕是舍本逐末了。而且,呵呵……”
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举杯喝了一口酒,慢慢说道:“耆候之学,不敬鬼神,战天斗地,很好,很好,野心甚大呀!”
聂伤知道他所指为何,没想到此人的眼光如此锐利,也不客气的反讽道:“周侯之说,欲肃清天下,重建秩序,呵呵,野心比我大多了!”
“呃……咳咳咳!”
南宫望瞬间变色,一口酒呛住,大声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面色青红变幻了几次,牵强笑道:“呵,呵呵,越说越远了,不提这个了。天色不早了,先说眼前之事。”
他深吸了一口,调整好心态,沉下脸道:“羽衣之事,我不想再和耆候争辩了,耆候就直说吧,还不还我羽衣?”
聂伤也板着脸说道:“你要我履行承诺,还回羽衣,可你们对我家宾客痋者造成的伤害,如何弥补?”
南宫望把案上陶瓶打开,倒出一些黄色粉末,说道:“我交给姜夏的巫药并非剧毒,只是一种刺激虫豸活性的药物而已,只要不继续使用,不需要解药就能恢复正常。聂侯不信,可命贵国巫师来验看。”
聂伤道:“你的药虽无剧毒,但也差点使我痋者丧命,即便被及时救治,也严重损害了痋者之躯!”
南宫望眼中冒出了火气,按捺着冲动说道:“耆候到底怎样才肯把宝物还回来?”
聂伤身子后仰,笑道:“很简单,给我足够的赔偿即可!”
南宫望看了姜夏一眼,说道:“你要什么赔偿?我们身处外地,随身携带财货不多,也不可能从周国给你运财货过来。没有东西能赔偿给你。”
聂伤失望的摇头道:“那就不能怨我了。”
姜夏眼见谈不成了,急忙对南宫望说道:“我们队中不是还有几件奇物和宝物吗,拿出来和耆候交换。”
南宫望怒道:“那些东西都有用处,还有的是别人的私物,怎能为你交换!”
姜夏也怒了,红着脸叫道:“付出多少,我们西羌国加倍赔给你们就是了!”
“当初你们请我出相助时,何等客气,我一路上为你们周人出了多少力气,你心里清楚!现在我有了难,你们一伙就冷眼旁观,不愿帮我一把吗?哼,我看你们周人,是把我西羌国人当奴隶看待,从没尊重过我们!”
他这话说的很重,涉及两个亲密盟国之间的关系。
南宫望不敢坏了国事,咬着牙,捏着拳头思量了一会,无奈叹道:“好吧,就这样吧。”
他对聂伤拱手一礼,语带怒气道:“耆候,我这里有几样奇物和宝物,与你做赔偿如何?”
聂伤心里很清楚,对方愿意付出的东西,价值一定差风鸟之翼很远,他不是很有兴趣。
略一思索之后,才开口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让二位为难,你们的宝物、奇物肯定都有用处,若给了我,导致你们折损在路上,岂不因此结仇与周国?”
南宫望见他又要耍花招,气的捏扁了酒杯,冷笑道:“耆候,你莫不是在戏弄我们?”
“不敢!”
聂伤直起身子,冷然道:“我就不废话了,我要两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