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这批微子启送来的礼物,我们收不收呢?”
议事堂内,聂伤看着面前的几大箱金玉珠宝,问在座众臣。
“当然不能收!”
刑部中官苦庚想也不想就断然叫道:“微子启是什么人?收下他的礼物,帝辛会怎么看我?”
礼部季咸中官也点点头,冷笑道:“正是如此。那微子启和微人视我为仇寇,为何突然无端送来重礼?哼哼,我看他们是包藏祸心!”
“对,万万收不得。”
众臣纷纷附议,都叫嚷着赶紧把箱子退回去,
聂伤却不应声,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巧的铁质裁纸刀,皱眉沉思。
众臣都在等他的答复,半晌才听国宰郧丁慢悠悠的说道:“如此挑拨之举,未免也太低劣了吧?侯主和帝辛皆是英主,岂能被这种小手段离间?”
苦庚竖眉叫道:“微子启,蠢人也,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我们只要知道,他在挑拨侯主和帝辛的关系,把礼物退回去就行了!”
“嗯,庚言之有理。”
吏部中官费老抚着白须,对郧丁说道:“手段是小,侯主和帝辛也定然看的明白,可是它却能在两方之间埋下猜疑之种子。现在可以不屑一顾,但是将来,这颗种子可能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我国不能为了几箱宝货而失去帝辛之信任。”
“侯主,不过些许贵重之物而已,送回去吧。”
众臣越听越有理,都发言建议。
郧丁瞥了聂伤一眼,见聂伤不言,微笑道:“诸位未免有点太敏感了。”
“关于此事,我以为重点有三。”
“首先,这不是挑拨,是微子启在向我示弱。微国现在处境艰难,被我威胁,仰我鼻息,我国稍有动作,微国就会土崩瓦解。他不结好我国,难道看着国势日渐衰败?”
“二来嘛,我若坚辞不受,微子启就会紧张多疑,怕会做出一些莽撞之行。我耆国当然不怕他,但却不能不顾忌名声。”
“倘若一个不慎,落得刻薄歹毒、逼迫王世子之名,殷邑之中不止有商帝一位,还有许多王室贵人,他们会怎么看我?若是帝辛耳边整天有人在诋毁我们,天长日久,他也会心生隔阂的。”
“其三,诸位方才也说了,不就是几箱宝货嘛,这点东西能收买我们?商帝会信吗?”
他扫视了一圈众人,张臂笑道:“呵呵,不如我们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再报知于殷邑,让帝辛决定好了。”
“这……这样也好。”
“还是报知帝辛决定,以表我之坦荡。”
众臣听了他的解释,又都改变了主意,连苦庚也迟疑起来。
“不用了!”
就在众人达成一致时,聂伤突然开口了:“不用上报殷邑,礼物收了。”
在众臣惊讶的目光中,他放下小刀站起身来,走到宝箱边,看着里面的宝物赞道:“啧啧,果然是王室,都是极品宝货啊!”
说着便拿起一块五彩玳瑁放在眼前细看,嘴里说道:“如此珍宝,不但要收,还要向微子启多讨一些来。”
“哈哈,听说他带着无数财货来就封。我耆国乃是巨野泽一霸,他到我们的地头上混,给我们上贡理所当然。”
“……”
众臣一下都无言了。
“侯主,帝辛那里……”
苦庚还要再劝。
“不要多此一举。”
聂伤把玳瑁扔到他的怀里,拍拍手道:“这个给你了,安心收下就是。”
“唉,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转身望着窗外的白云,叹了一声,发起呆来。
就在帝辛遣使来斥责他刁难微子启的同时,那位使者还带来了子受给他私信。
子受还把他视作心腹,对他说了一些真心话。
殷邑贵族势大,且顽固不化,对他掣肘甚多,使他难以放手施政。
他计划迁都!
迁都的目的地在殷邑以南百里外朝歌原。那里是他的属地,可以摆脱一众老东西,大展拳脚。他也不想在原来的庄园基础上扩建王城,而是打算大兴土木,新建一座气势恢宏的都城!
帝辛已经征求过身边重臣的意见了,众臣皆赞成,无一人反对。
这边他也向驻在王畿之外的铁杆诸侯征询意见,除了聂伤,还有霍候、黎侯、苏侯、颚侯、崇伯等一方之主。
聂伤听到使者口吐‘无一人反对’之言,不禁哑然。
跟随帝辛起家的重臣,封地都在殷邑周边,王城迁移会极大损害他们的利益,怎么可能没有一人反对?
而且迁都这种事情牵涉甚广,就算要迁,也要等到几年之后,帝位坐稳了,彻底掌控了王畿地区再迁最好。
好家伙,这位雄心勃勃的新帝,在坐上帝位不到半年就要强行迁都,真不知道有魄力还是太任性。
以费仲尤浑等人的智商,不可能看不到其中的弊端和风险,却‘无一人反对’,其中显然别有内情,让他们不敢开口反对。
“这位大爷这么快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吗?”
聂伤听完,暗暗叹息,有志青年子受,正往成为纣王的路上狂奔呢!
帝辛还让使者告诉了他一件事,他的第四个嫡子出生了。一位神巫认为此子天赋异禀,是个修习巫术的奇才,要带此子回洞府修行。
帝辛非常高兴,这证明他的血脉优异,背负天命。于是狂饮七日庆祝。
不过孩子的母亲却难产死了,他目前只有一位正妻,众属臣决定再为他娶一位仕女为妻。
有人推荐了苏侯之女,说此女出生之时,天有异象,贞人占之,说其命极贵,大必为帝王妻。
众臣商议过后,都赞成商帝娶此女。帝辛听闻此女美如神女,其貌可映明月,顿时心痒难耐,欣然同意了。
谁想应下之后,才得知那苏侯之女才九岁,尚不能婚嫁,他必须要等到对方年满十四岁才能迎娶。
帝辛大失所望,恼火不已,怒斥众臣。众臣转而又提了颚侯之女,就是那颚充愚的妹妹。
听说此女端正大方,气度雍容,可为国母。帝辛不喜欢放不开的古板女人,更是失望,但也不能寒了颚侯之心,只能勉为其难娶了。
他对聂伤私下感慨,自己就像一匹配种的公马一样,连娶什么样的女人都要别人代为挑选。
然后又为聂伤感到可惜,说他没有姑母姊妹,不然自己可以一并娶了,双方就可以结为亲戚了。
子受对聂伤吐槽自己的私事,虽然没有必要,却让聂伤心中涌出一阵暖意,就像听到一位密友在发牢骚一样。
这就是子受了不起的地方,非常擅长笼络人心,个人魅力极高,嬉笑怒骂之间,就能让人不知不觉的钦服与他。
聂伤感情上也倾向与他,理智却很清醒。
个人魅力什么的,在政治面前都无关紧要,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子受现在是商帝,施舍点小恩小惠、打感情牌打动不了聂伤。重要的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帝辛正在欲望中沉沦!
商帝国已是残阳余辉,他的雄才大略如果能完全发挥出来,说不定还能中兴一次。但若是不克制欲望,任性妄为的话,他就会和商帝国一起走向毁灭。
就迁都一事看来,事情正朝着后一种可能发展,并且还在加速。可以想见,用不了多久,商帝国又会再次热闹起来。
“我和子受分道扬镳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想清楚了未来局势,聂伤对子受的感情便淡了许多,对帝辛更无敬畏。
“这些宝货价值连城呐,你们竟然看不上!”
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支手在箱子里抄了几下,对众臣笑道:“不过大伙也说的有理,此物不能吃不能喝的,只是好看而已,的确没有多大用处。分三成分给众臣,其他的都让商队换成实用之物吧。”
他拍了拍手,又道:“帝辛要娶正妻了,我们也要准备重礼奉上。不要用这些宝货,都是王室出来的,让殷邑之人认出来太丢脸。金玉珠宝他也看不上,就送我们耆国的特产,美陶和笔墨金纸。”
工部主官勃应道:“我等一定制作一批毫无瑕疵的精品为帝贺婚。”
聂伤坐回尊位,又问道:“既然我们收下了微子启的礼物,就不能再骚扰微国了。我也没心情欺负他一只弱鸡,让驻守西岸之人规矩一点,不要越境生事。”
“另外,这微子启听说高傲自大,为何突然忍辱负重向我示弱?是他变了性子,还是本就有此城府?”
郧丁道:“微国能臣段叔投奔了微子启,深受其敬重。微子启以师待段叔,言听计从。向我示好,肯定也是段叔的主意。”
聂伤点头道:“知错能改,重用贤能,微子启也算是个人物。”
郧丁笑了笑,眯着眼睛说道:“这段叔有名臣之姿,在他的辅佐下,微国渐有复苏之态,假以时日,怕会是个祸患。不如……尽早除去。”
聂伤想了想,摆手笑道:“微国对我还有大用。它是一块跳板,是挡祸的盾牌,是动兵的借口,太弱小了反而不能发挥作用。呵呵,我还担心那段叔能力不够,不足以让微国快速恢复呢,如此正好。”
众臣听了,面色各异,有的捻须微笑,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则一头雾水。
……
聂伤收下了微国的重礼,微子启迅即作出反应,厚着脸皮顺杆爬,又前遣使带来厚礼,请耆国让出一块湖岸来,给微国渔民一条生路。
话说帝辛为了困住这位兄长,把微国西面沿湖的一长溜地方全都划给了耆国。聂伤也不客气,直接派兵接手了此地。
泽西的局势不安稳,暂时还不能移民。于是只在岸上建了几个水军哨所,还有水军士卒在岸上和湖边巡视,见到微国人闯入抓了做奴隶。
微国人都被吓跑了,不敢再靠近水边,很多靠水生活的渔民陷入了困境。
微子启的这个决定其实很不明智。
耆国水军已经掌控了整个水面,微国人进入大泽,等于羊入虎口,随时都有可能被吃掉。与其给对方送人质,还不如干脆让这些渔民转职当农夫。他们连船都没有了,还惦记着打渔呢?
聂伤不清楚微子启和段叔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是真心想让渔民多条活路,还是意图发展水上力量。不管怎样,他们想来就来吧。
于是便答应了微子启的请求,放开了一条通道,允许微人出入大泽。
刚刚开放了水路,微子启又来买船了。要高价购买一些渔船,给自己的国民使用。船只质量他们不强求,只要能开进湖里打渔就行。
耆国四处掳来的破舟烂船有很多,本国的渔民都用不完,还有一些状况不好的船只闲置着,卖了也能废物利用。于是就卖了百余艘小渔船给他们。
微子启免费将渔船送给了微国渔民,渔民感激涕零,对他感恩戴德,无比敬爱。
聂伤见到这货竟然这么仁政爱民,不由得高看了他几分。
没想到微子启竟然缠上他了,再次派人过来,还要买回被耆国抓去的微国贵族。
聂伤真有些无语了。本来不想再理会对方,但是架不住对方开的价格实在太高,最后还是答应了,把微子启点名要的两百多个贵族奴隶释放了回去。
没几天,微国人又来了,要买粮食和种子。
粮食可是聂伤的命根子,再困难都不会售卖一粒,当场把那微国使者打出了议事堂。
后来听说微国人在周边四处购粮,各国都趁机抬高粮价,痛宰这只肥羊,大赚特赚。
聂伤也就此清净了,微子启不再来打扰了。不是他不好意思,而是没钱了!
从微子启踏足河南之地开始,他就不停的撒钱,直到如今,带来的几百车财货,不到两个月竟就花得精光!
堂堂一国之主,穷的连一口铜鼎都没有,吃饭都用缺口的瓦镬,比平民都寒酸。
不过他也赢得了微人的民心,微国上下对其无比爱戴,同时还渡过了最艰难的困难期,保证了微国的春耕顺利完成。
在很多人眼里,此人此行就是傻子,但在聂伤看来,这笔买卖太值了。
“殷邑的胜利者在放纵堕落,微国的失败者却在卧薪尝胆、埋头苦干。”
聂伤对比着子启子受兄弟俩,不禁发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呵呵,你已经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