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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三月闭着眼,如同一株桃树,立在祭坛中间。她身上涌动着的祭祀袍便像是桃树上繁盛的桃花。
即便是闭着眼,她依旧能够知道外面发生着什么。她知道,有许许多多气息强盛的人,在暗中窥伺,伺机而动,而他们的目标正是自己,或者说游走在自己身周,顺自己心意去往天下各地的自然母气。有人以夺取为目标,自然有人以保护胃目的。
感受着空荡荡,只有自己的祭坛,她不禁去想,老师到底去哪儿了,说好的会一直在自己身后呢?为什么离去也不和自己说一声,是要考验自己能不能独立完成这场仪式吗?
秦三月目光并不长远,也并不锐利,她无法知道对峙的双方谁会胜利,而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但她清楚,自己是玄命司,是这场告灵仪式的祭司,正在进行着老师给自己的“功课”。她觉得这是一份功课。以往的每次功课里,她总是能做到最好,从叶抚那里收获笑容与表扬,而这次,同样的,她依旧想从他那里得到表扬。
努力着,去感受身边的每一缕气息,这些影响着天下生息循环交互的气息。
大潮从隔离阵法上不断越过,淤泥、尸骨、海草、游鱼,许许多多的东西混杂在里面,就像真的头上是一片海。蕴含在这些海水中的自然母气,本是要到大潮尽头,然后再浸入这座天下的,但是有告灵仪式的存在,祭坛上的玄命司吸引了它们。然后,它们再遵循玄命司的意志,前往各地,成为天地的一份子。
这样的过程持续着。
直到某一刻,一柄卷着流星火焰一般的战戟冲了过来,然后霸道的气息从祭坛四面八方浮起,瞬间将整个祭坛包裹。房屋一般大的人头从祭坛下升起,接着一只巨大的手按在祭坛上面,拍打其灰尘一般的雾气。巨手按在祭坛上的一瞬间,祭坛八面十六方旗上的符文蠕动起来,如同几万只蜘蛛,以着可怖的速度瞬间结成网,将整个祭坛网住。
那巨大的头颅和巨大的手掌正是消失的褚文栋,在底下百家城的人眼里,便是一副巨人攀爬空中祭坛的震撼场面。
“喝!”
随着褚文栋一声大喝,霸王战戟落在他手中,然后他扬手朝祭坛表面的巨网挥去。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不过,这一转瞬,足够陈缥缈去反应了。
陈缥缈丝毫不迟疑,手一招,一本无字的、泛光的陈旧大书落在他手中。大书的光照耀整个文阵。他丝毫不做多想,当即蹦碎整个文阵。
星空文阵的蹦碎,看上去就像是夜空变成一个结冰的湖面,然后被人一脚踩下去,嘶嘶地浮现密密麻麻的蛛网般的裂缝,然后裂缝不断扩大,知道每一道碎片相互之间彻底断开联系。然后,便如烟花,哗地一下,绽放!
文阵蹦碎逃逸的灵气和道法被陈缥缈聚拢,化作长矛,从上而下,将褚文栋的巨大身体贯穿。从头顶,到股间,猛地扎穿。
褚文栋挥舞战戟的手一下子顿住,他那铜铃般的眼睛怔住,朝一边看去,看着那柄由道法所化的霸王战戟寸寸崩碎,崩碎后的道法迅速逃逸。然后,一串血花拌着白花从脑顶喷射而出。
多大的身体,喷多少的血。
得以陈缥缈那文阵长矛,众人看到了一座血瀑布。哗啦啦地从褚文栋的身上淌下,滚滚而落,坠入百家城的街道上,还呼呼地冒着热气。褚文栋眼中神采迅速敛去,抓在祭坛上的那只手被巨网切割成一块块大肉块,然后被蒸发。他庞大的身躯从祭坛上滑落,坠落在百家城中,砸平一片。百家城的建筑都是特殊材质,十分坚硬,可再坚硬,也抵不住圣人坠落。
在坠地的一瞬间,巨型褚文栋的眉心破开,血肉凝聚成正常大小的褚文栋,迅速消失在这里。
陈缥缈自然看得到。堂堂一尊成名许久的圣人,哪可能轻易地被杀死。看着褚文栋被一矛贯穿,但他损失的只是庞大的精血肉气罢了,精血肉气这种东西,对圣人而言,只要时间够就能修得回来。真正损失惨重、受挫凶狠的是那霸王战戟蹦碎了,那意味着褚文栋的大道受到重创。大道上的重创,可不是时间能弥补得回来的。
陈缥缈见此,没有选择追杀到底,那完全不值当。
“以一座文阵,换了褚文栋打扮的精血肉气和大道。陈缥缈,狠啊!”顾寒沅看着那血瀑布,和依旧横立长空的陈缥缈说。
东方珂说:“现在看来,陈缥缈的本事要超出我们预料不少。”
“天下大道就那般,凭什么他陈缥缈成长得那么快?这神秀湖的气运,当真能将一个人升华吗?”顾寒沅很是不解。
东方珂默不作声,微微低着头,思考着什么。顾寒沅见状,没追问,他现在在心里再次确定,这次大潮,自己只能当旁观者,不能入局,现在的局势太过扑朔迷离了。
空中相较之显得颇为低调的大缚罗网中,公孙书南冷声道:“褚文栋已经败逃,你还要同我争执吗?”
许楼苇吸了吸公孙书南身上的味道,笑着说:“或许,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你身上的味道让我作呕!”
“也不臭的嘛。”许楼苇弯起眉毛。
公孙书南冷眼看着她,“许楼苇,你在用你的命和我开玩笑。”
“命就这一条,迟早都要没,给你也不亏。”
公孙书南眼中霞光闪过,身上的温度开始剧烈增加,如同一座铜炉。她的神魂一步从紫府跨出来,缥缈虚幻的身影逃出这大缚罗网。
许楼苇见此,大惊,“你疯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分离神魂!”
公孙书南身体里尚存一丝神念,“有什么是我公孙书南不敢做的。”
“你就不怕别人集中攻击你的神魂吗!没有身体庇佑,神魂脆弱得等同于纸!”许楼苇眼中恨恨,“这大潮就那么值得你守护吗!蠢货!拘束在这里四千多年,你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难道不明白吗!”
“神秀湖是我的归宿。”
“神秀湖本就是神陨之地,你们做做再多,也无法改变天下!天下始终会走向那个地步的!扎根在这里,你一辈子也走不掉了,永世都要成为滋养这里的肥料!肥料你懂吗!”许楼苇怒吼着。
公孙书南扯了扯嘴角,“老娘愿意。”
许楼苇哑口无言,只感觉说了那么多全都白费了,苦涩与恨意交织在一起。“你够了。”
公孙书南的神魂分离出去后,立马被暗中窥伺的人所发现。
斩掉她的神魂,意味着断掉公孙书南这一助臂。他们不约而同地地意识到这一点。远处的陈缥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无法前去帮助公孙书南,暗中不知多少人窥伺这祭坛,他必须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玄定场的几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心中难免焦灼,去帮忙,意味着失去对峙权,但坐视不理,意味着可能会失去公孙书南。
一道幽芒从南边升起,化作灰箭,迅速朝公孙书南的虚幻神魂射来。同一时间,两道不同的气势,分东西两方,朝北参祭坛涌起。
南边,是中州枯烜门的老祖宗何络尐,掌一柄神弓,箭无虚发,出必伤人;东边,是墨海落剑剑宗宗主尉迟善,剑仙之身,立墨海之巅;西边是墨海定剑剑宗袁析,执巨剑,可有开山之势。三大圣人齐齐动身,割破空气,抽走周围的大半灵气,灵气倒灌结成飓风,将那巨型褚文栋的尸体割出一道又一道伤口,血、骨头、内脏哗哗而下,骇然一副尸山骨海。
感受着那何络尐的灰箭尖锐无比的、几乎要穿透意识的锋芒,许楼苇朝着公孙书南怒吼着:“混蛋,我不会帮你的!我不会的!”
公孙书南笑了笑,俯身在许楼苇耳边,“我会杀了你的。快逃。”
许楼苇陡然大惊,“你要做什么!”
公孙书南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剑颤动哀鸣起来,然后她放手,长剑陡然将大缚罗网斩出一道缺口,冲向外面,被那神魂虚影捏在手中。大缚罗网内的公孙书南说:“我曾练两剑,一剑斩心,一剑斩魄。所以,你快逃。”
许楼苇微微张着嘴,双瞳中的眼黑趋于正常,不可置信地看着公孙书南。只看着面前的公孙书南一身精气和道法被剥离出来,涌入外面的神魂当中,刹那之间她便白了发。
外面,她的神魂绽放光芒,手中的长剑不断哀鸣,然后,她举剑斩出。如水花炸裂,涟漪荡开,整个神秀湖,在她一剑之下。
一剑斩魄,叫那穿刺而来的灰箭崩碎成尘埃;叫那许楼苇的大缚罗网断成无数丝缕,一头及至脚踝的长发断了一半;叫那枯烜门的老祖宗何络尐皮肤寸寸皲裂,直冒血花;叫那落剑剑宗尉迟善停下身形,举剑迎接,剑折的下场;叫那定剑剑宗袁析巨剑化作碎片,双眼断成两半。
城中,数不清的保护罩和法宝涌现,用以抵挡这一剑。
公孙书南虚弱地倒在许楼苇身上,“第二剑你扛不住,快逃。”
许楼苇将她紧紧抱住。
公孙书南的神魂面无神情,举剑再次斩出。这一次,没有毁天灭地的气势,更没有血光乍现,像是平常的一剑。剑出,手中长剑停下哀鸣,黯淡无光。
这一剑,斩的是心。一剑斩在城中人的神魂上、修为上、神通上、大道上,甚至是意识和情感上。一剑,斩断了许楼苇的大道,她离得最近;斩断了何络尐的箭法神通,让他双手再握不住手中神弓;斩断了尉迟善的剑意,让他出剑再无“无影无踪”;斩断了袁析的剑势,让他空手握巨剑,再无一点气势。斩断了城中入局的一大片人的道基,叫分神境的人以后再难看到洞虚的大门;叫洞虚境的人神魂横断,从此止步;叫合体境的人道法难以大乘;叫大乘境的人难窥大道玄机;叫渡劫境的人圣人路平添波澜;叫那些已然成圣的人泯灭一道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