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人士的夜晚,总是那么短暂。他们当然不会像凡人一样,以睡眠消解。
就像师染,看一晚上的书,也丝毫不会影响到她第二天的精神状态。修仙嘛,本质上就是不断打破人的体质限制。
叶抚的睡觉是象征性的,只不过是“深夜了,该睡了”这么简单的一个念头后该做的事。第二天早晨,他起床下楼后,见着师染连个姿势都没变,还坐在凉椅上看书。 《世界通史》这些书,可比《基督山伯爵》好读多了,所以,一晚上过去,她读了不少,算是对地球的历史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也因此,她产生了一定的疑惑。
见着叶抚一出来,立马招了招手说:“你过来,我有问题想问。”
叶抚老老实实地提着个小板凳,坐到她旁边,“什么问题?”
“我昨天把这些书读了个大概,照着通史上记载,地球的人类文明,从正式脱离普通生灵开始,大概是一万年上下,在过去的几十上百万年里,几乎一直都是寻常生灵的程度。这会不会太慢了些?” 叶抚说:“你把地球想得太厉害了。不应该以这个世界去相比的。”
“就记载看来,地球是无法之地咯。”
“差不多。规则高度限制了灵气等自然力量的诞生。”
“这是为什么?”
叶抚想了想说:“你可以把地球所处的宇宙看作是第五天的这个世界。”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如果第四天,这座宇宙没有取得胜利,那么,就会演化城地球所处宇宙那样。”
师染顿了顿,皱着眉说:
“照你的意思来说,地球宇宙曾经同这个宇宙一样,也是灵气宇宙?”
叶抚笑笑,“差不多,但并不严谨。因为,这座宇宙,是地球宇宙重启时分化出去的一部分。” “重启?”
“你可以理解为第一天到第二天,第二天到第三天这种过程。”
“等我捋一捋。”师染按着脑门说:“地球宇宙遭遇意外,重启了,然后重启过程中,一部分分化出去了,就形成了我们现在所处的宇宙。是这个意思吧。”
“嗯。更详细一点说,分化出去的是大规则,也就导致,地球宇宙失去了大规则,再也不可能出现修仙者。”
“大规则又是什么?” “天道。你们是这么叫的。或者说,规则源。”
师染拍了拍额头,“感觉修为越高,要理解的事物就越发复杂。”
叶抚点头。
“唉,不要想那么多。现在,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师染双手一耷拉,咸鱼似地躺在凉椅上,“我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啊。越过天门,成了超脱者,感觉自己就到顶了,思维彻底局限在某一个无法突破的框架之中。”
“规则限制。如果说你们的修炼,是在发掘已经存在的东西,那么,现在,对你而言,要实现从无到有的跨越,才能突破这个框架。”
“从无到有已经不能用难不难来形容了,是能不能的问题。”
叶抚说:“这个,你去问白薇,她体会过从无到有。”
师染努努嘴,“我才不去。她现在肯定恨死我了。”
“不会的。”
叶抚很肯定地说。白薇都不曾恨过他,何况师染。
“我自己觉得难堪。等等吧,等什么时候,一切都好起来了,再去找她。”
“看你。”
清晨,凉爽而平静。
过了一会儿,师染偏着头问:“叶抚,你说这里会变成地球那样吗?”
叶抚沉默了一会儿。
他不会对师染撒谎,“变成地球那样,已经算是很好的结局了。”
“这样啊……那还真是残酷呢。”
师染手撑着脸,清晨的风从百叶窗吹进来,让她微微眯起眼。
“叶抚……”
“嗯。”
“你会死吗?”
“……不会。”
“永远?”
“没有永远。”
“可是……”师染闭起眼,轻声说:“我会死啊。”
“你死后,我立马就忘记你了。”
“讨厌。”
师染坐起来,将书放在桌子上,走到书屋外的青石板小道上。
在外面,她大声说:
“忘了也好啊,反正人都死了,还被记着干嘛。什么永垂不朽,什么流芳百世,都假的很呢。”
叶抚在屋内说:
“之前,有人说,要想办法杀死我。”
“哎,能杀死你多好啊。”
“你也这么觉得吗?”
“嗯。你要是会死,起码说明了,你跟我们一样。”师染幽幽地说。
叶抚没有说话。
两人陷入沉默。
“算了,说这些话太没意思了。叶抚,待会儿我们出去逛逛吧。”师染说。
“你会吓到别人的。”
“哎呀,你管别人干嘛呀,自私点行不行。”
叶抚没说话。
师染无奈地摆摆手,“行吧,我伪个装。”
叶抚正准备说话,忽然心里一动。他稍稍感想一番,然后说:“有客人来了。”
“诶,你这地方还有客人啊。”师染怪道。
叶抚笑着说:“你不是想见识一下我的故乡吗。现在,故乡的客人来了。”
师染立马兴致盎然,“地球的来客?”
“嗯。”
“那好啊,我多想瞧瞧,你以前是怎么生活的呢。”
叶抚将书屋大门拉开,显得宽敞而明亮。他朝着小巷转角处看去,那里升起了一阵迷雾。
迷雾中,传来咳嗽声。
“咳咳咳,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少女的声音。
先前的赏金客来自地球的唐朝,现在这位少女,来自地球的二十一世纪。正是叶抚所待过的时间,这“与众不同”的熟悉感,让他不由得升起一种亲切与怀念。
他便站在书屋门前,笑着对来客说:
“欢迎光临。这里是万事屋。”
对待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
师染满脸好奇地看了看叶抚,又看向迷雾里的来客。
雾蓝色头发的少女,从迷雾中走了出来。热裤露脐装,精致的小凉鞋,与青春靓丽的淡妆,都在肆意宣泄着她的权利——年轻的权利。
不同于赏金客那迷茫与谨慎,她突然来到这里,显露的却是好奇与探索。
“万事屋?是我想的那个万事屋吗?”少女问。
叶抚笑道:“就是你想的那个万事屋。”
“那我要许愿!”她一点都不去考虑自己的处境,与面对着什么人。
“真是个急性子。在这之前,不妨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
“聊完后,就能许愿了吗?”她期待而急切。
叶抚说:“当然。”
“那我们聊什么?”她听着叶抚的肯定,三步并两步就进了屋子,自顾自地找个位置坐下来,然后问门口看着她的叶抚。
叶抚问:“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担心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哈哈笑道:“怕什么呢,我都不怕,老板你还怕吗?”
叶抚莞尔。
他坐到她的对面,说:“我叫叶抚,是这里的老板。她,”他指着师染说,“是打杂的。”
师染愣了愣,愕然地看着叶抚。
叶采眼睛里冒着小星星,看着师染说:“姐姐真漂亮!”
师染轻轻一笑,以示客气。
叶抚温吞吞地问:“你呢,叫什么?”
“我叫叶采。”
“叶小姐你好。”
叶采拢了拢肩膀,“什么小姐不小姐啊,肉麻死了。”
师染倒是觉得有趣,心想地球的姑娘都是这样的吗?
叶抚笑笑,“那请别介意,我直呼你的姓名。”
“老板你说话还真是像在拍电视剧一样。”叶采打量了一番书屋布置,“屋子也是,好有感觉哦。”
“都说了,这里是万事屋啊。”
“万事屋?书屋吧,那么多书。”
“对普通人而言是书屋,但对特殊的客人,像你这样的,就是万事屋。”
叶采抠了抠眉毛,“不过,我好像是莫名其妙就来到这里了。”
“因为缘分,不是吗。”
师染在一旁咧咧嘴。默认昨天还说缘分是酸腐文人挂在随便的词,今儿个就面不改色地说出来了。
叶采好奇地问:“我会不会像是里的主人公那样,突遇奇缘?”
“你是这么想的吗。那算是吧。”
叶采呵呵笑了笑,“哎,老板你别在意啊,我就是觉得好玩。”
“来到这里,觉得好玩吗?”
叶采眼睛一亮,“当然好玩啦!我在学校上学,都快烦死了,生活老师还整天揪着我‘头发颜色’不放。”她无奈地说:“老一辈的人是这样的,迂腐刻板,人家打扮打扮又怎么了嘛。”
说着,她捏了捏自己的头发,问:“老板,你觉得我的发色好看吗?”
叶抚点头,“和你很搭。”
“谢谢老板!”叶采满脸笑容。
师染在旁边看着,想着这姑娘心真大,突然来到个陌生地方,不管不问地跟人聊天聊得这么开心。
叶抚倒不怀疑叶采的性格。在他认识的人里,不乏这样性格的人。
乐天派,整天脸上都挂着笑,没什么复杂心思,觉得开心就哈哈大笑,也很擅长寻找逗自己开心的点。
这种人,好说话,好来往,但并不好交心。表面上看去提防心不大,但实际上,真的触碰到了对方在意的,会格外难以去挖掘。
叶抚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叶采笑呵呵地说:“老板,让我来当万事屋的老板怎么样。”
“你觉得这个很有趣吗?”
“肯定啊,你看啊,不用上学,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能帮客人实现愿望。”
叶抚莞尔,“但你能明白吗,这里之所以是万事屋,不是因为屋子无所不能,而是因为我无所不能。”
“诶。”叶采认真地看了看叶抚,忽然又哈哈大笑:“老板你真逗。”
师染忍俊不禁。她莫名觉得这个单纯的姑娘反而很克制叶抚这种家伙。
叶抚神情不改,“你可以说说你的愿望。”
“愿望嘛……”叶采戳了戳下巴,“那干脆不要学校好了。”
“我可以帮你实现。”
“真的假的啊老板。”
“当然,不如,现在就让你见识一下。”
说着,叶抚便“装模作样”地结个手印,操弄两段法术。实际上他不需要这些多余的动作,但外人看来嘛,“特效”越夸张,法术越强大。
“诶等等!”叶采瞧着叶抚周围这光那光的,像是真的样子,赶忙叫住了他。
“怎么了?”
“我……我换个愿望。”
“为什么?”
叶采难为情地笑了笑,“老板你看啊,虽然我不喜欢上学,但学校确实是大家共同的地方,还有很多人要上学读书,要考大学呢。要是我擅自这样决定了,岂不是会让别人难过。”
“你很贴心。”
“不是贴心啦。老师总说我没心没肺的。只是,不想给别人添太多麻烦了。”叶采双手托了托自己两边的头发,嘟着嘴说:“给别人添麻烦,最讨厌了。”
叶抚笑道,“那你新的愿望是什么?”
叶采陷入沉思,想着想着皱起了眉。她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许个什么愿好。
“天天开心?”
“为什么是疑惑句?”
叶采呼噜噜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啊。都说万事屋是给有需要的人准备的,老板……我这种什么都不想要的咸鱼怎么碰到了。”
“你会碰到,是因为你有需要,或许,你自己并未察觉。”
叶采歪了歪头,“是不是哦,你不要豁我。”
“当然。”
“你既然知道,那你帮我许个愿吧。”叶采说。
叶抚神秘一笑,“你确定吗?”
“嗯……试试吧。”
“愿望可没有试一试的说法。”
“哎呀,老板,我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不要给我那么大的压力啦。”
叶抚忍俊不禁。
叶采的确算是小孩子,学生时代的青春、活力与单纯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若是换个打工多年的社畜来这里,怕是从头要怀疑到尾。
“我帮你许个愿,就许爸爸和妈妈复婚吧。”叶抚轻声说。
叶采忽然僵住了。她变得局促不安,坐得笔直,两只手无意识地搓弄着。
“真……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会不会……不太好啊。”
“为什么不好呢?”
“就是感觉,还是要尊重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嘛。”她歪着头,不敢看叶抚。
叶抚说:“那换一个。”
“诶别,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好的。”
叶采就像犯错的小孩,规规矩矩地坐着,低着头,一个人活络着小心思。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就这个。”
“什么?”
“就这个愿望。”她声音更小了。
刚才还满脸笑意,随性自然的叶采,忽然变成害羞的乖乖女。
“那……我帮你实现咯。”
“……嗯。”
叶抚继续装模作样,摆弄一番法术。
实际上,不过跨着遥远的宇宙距离,稍稍影响了她父母的观念。
对于这种十分微小的规则修正,他确信不会引起某些观测者的注意的。
“好了。”
“真的吗?”
“是的,你回去后,你的母亲不久就会告诉你她和你父亲复婚的消息。”
叶采紧张地问:“那我要表现成什么样子?”
“一点都不需要变。”
“这样可以吗?”
“可以的,相信我。”
“谢谢你,老板!”
叶抚保留着他人畜无害的微笑。
叶采急不可耐地要回去,见证“愿望实现”的时刻。
将她送走后,师染先是毫不客气地以“哈哈大笑”的方式,使劲儿地嘲笑了叶抚一番,然后才问“为什么”。
“这么做,你的目的是什么?”
叶抚简简单单地说了说自己的目的。
他语言能力还不错,浅显易懂。
“那刚才那位小妹妹,与你说的降临者是什么关系?”
叶抚看着巷道尽头转角,“她就是降临者。不过,是未来的降临者。”
“未来?”
“嗯,父母离婚后,尚处在青春期的她,并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情感。如果单单是这样,那倒不会受到某些存在的在意。但,她的确算得上是‘气运之子’。一年后的她会在一场打架斗殴当中,被尖刀刺死,再被抛尸。她的尸体会碰到地球最后一缕远古意志。这缕远古意志,给了她新生,也让她成为了使徒降临的桥梁。”
“远古意志是什么?”
“旧时代的残党的遗愿。”
“地球宇宙之前的存在?”
“嗯。”
师染问:“你让她避免了碰到那缕远古意志,难道远古意志就不会碰到别的人?”
“不会。她是特殊的,所以才会成为我的客人。”
“每一个客人难不成都是你精挑细选的吗?”
“不,是因为他们本身特殊,才被我选中。”
师染想了想,说:“你这家伙,随意操纵别人命运呢。”
叶抚笑道:“你这么说说得我像个反派。但实际上,他们被选为降临者,才是被操纵了命运。”
“也是这个理。”师染嘀咕着,“那这样不就显得你像个好人了吗?”
她抬起头,看着叶抚,上下打量一番,“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是个好人。”
叶抚白她一眼,“比你好!”
说完就进了屋。
师染哈哈大笑,跟在后面大声说:
“有人着急了,但我不说是谁。”
“看你的书去吧!”
吵吵闹闹的,书屋里不像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