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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羡呆在这翘惜春也真如那万班头所说一般,不似哑巴,却也如个哑巴一般不肯开嘴说话,似乎周围人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吃饭时与他吱一声儿,他也听得到,慢慢缩缩的来到吃饭地儿,也不说话,就缩在一个角落,自顾自地吃着饭。
由于翘惜春不养闲人,虽说春满月在这翘惜春的名气越来越大,来瞧她唱戏的人也多了几个,平日间,鹤羡也随着打杂一起,洗洗角儿们脱下换洗的衣裳,或者,为后台备着,准备上场的人画画面妆。
八月中,天暑热,翘惜春今儿没什么客,大家伙儿也该休息的休息,该出去吃花酒的吃花酒,万班头对于人的顽闹倒也管的松,只要戏班子门还没关上便就都可以。
若是关上了你不想吃万班头一顿板子,便只得偷偷摸摸爬西面儿那矮墙,麻利的翻进来,不过这第二种取巧的法子也不见得次次都能行的通,此前在外喝酒喝迟了翻墙进来,当晚万班头虽没说些什么,可第二天吧,几人都挨上一顿板子。所以此后顽闹,大都按着时辰回来,就怕那一顿板子落在身上。
鹤羡出了门去取戏班子要用的胭脂,戏唱得多了,胭脂也渐渐不够起来,原本两月补一次的货,如今半月多便要上门去取。
火红太阳悬在天空,人走在道上,便如走在火炉上一般,戏班子好不容易有了天儿休息,自然是没人愿意顶着大太阳去取那胭脂。脑袋滑溜的伙计便撺掇其余人让鹤羡去,鹤羡也没有推辞,出了门去取胭脂。
穷人走路,富人坐轿,这是天儿都知晓的道理。鹤羡走在路上未留神,撞到了一走在轿子前的管家模样的人。
“一边儿去,走路不长眼睛,让人将你那无用的眼珠子给剜出来!”
天儿本酷热,这人原本在心底咒骂端坐在轿子里的主儿,可终还是不敢骂出声来,只得擦了擦又流出来的汗,步伐加快些,赶紧走到凉快地儿休息。
如今又被个小孩给撞着,自然是将心里面儿的一肚子火气撒在这个所谓不长眼的东西身上。
“不仅是个瞎子,莫还是个哑巴!”
鹤羡被他拽着衣领子拖到了面前来,嘴中的唾沫星子四处飞溅着,像极了对街互骂的泼妇。
鹤羡回瞪了一眼,欲将这人手掰开。
人手扬起再落下,只听见一声儿清脆的耳刮子。不过不是落在鹤羡脸上,而是落在这个管家脸上。
“没管教,我便替你家主子管管,还真没个体统规矩了。”
打人者说了话,脆生生小女娃的音儿。
春满月打了人,依旧挺直着腰板,似乎自己教训的是自家不懂事的奴才。
“你……”
“你什么你,小孩子你也下得去手,真不知道母亲当初是怎么将你收进来的,赶紧滚,莫在让我瞧见你!”
轿子里的人明显发了怒气,那丝绸帘子随之动了动,似乎怒火自轿子里漫了出来。
“公子您……”
管家也不知道今儿自家公子是吃错了什么药一般,对着自个儿发了如此大的火,正当他欲要争取个道理时,里面又出了句话,“不肯走,莫非要我请你走!”
抬轿的人连连对着管家摇着头,似乎是在提醒他该先离开,待得公子怒气消了,再回来。
管家恶狠狠的盯着鹤羡与春满月两人,捂着那面被打红的脸走开。
“起轿,走了,天这般热,本就不该出来,一出来,还碰上这门子事,算了算了,给他们些钱吧。”
轿子自春满月与鹤羡身旁离开,春满月朝着轿子里望了一眼,对上了轿子里那一对目光。
“谢谢。”
“我还以为你要继续装哑巴装一辈子呢。”
春满月扶起了地面儿上的鹤羡,随后拍了拍他背上的灰。
“贩子将你卖到了翘惜春,可翘惜春便就在这秦淮河旁,你该找得到回去的路。”
“屋子没了,都被烧了,艾姨也不知道去哪了。”
鹤羡捂着面儿哭了起来。
“啪!”
“男人哭什么,自己长些本事,不要让人欺负!”
春满月与鹤羡年纪相仿,心思完备程度却已经是个大人。
“走,去拿胭脂,此后你不可能便就当个杂役,有什么志向,说出来。”
“做学问。”
鹤羡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说了出来。
“那就为着那个方向使力,对外言你是我的弟弟,我便要做出一个长辈模样。”
鹤羡不知道春满月究竟要做什么,她脑袋里存了太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
……
视线拉回如今,翘惜春在上海唱了几年的戏,随着洋人那些玩意儿挤入上海,翘惜春客源逐步减少,上京的日程便被提前。此后方四爷与那不知名的贵人带走了春满月,连着她那张纸契也随之一起带走了去,万班头也没法子留下春满月。
不过那贵人拿的赎钱也够万班头与十二姨下半生富足生活,他们也半百年纪,遂解散了翘惜春,在京城寻了户屋子安生了下来。
“你甘心吗?”十二姨曾问过万班头。
万班头当时这般回答的:“都这个年纪了,你还以为大家伙都有大把时光去疯闯,养出个丫头,让她去闯,闯出名堂我们也好沾沾光。”
说完这句,万班头笑得很大声。十二姨知道万班头的倔脾气,若不是那大贵人挟了什么把柄在手上,他那人又怎么会解散翘惜春。
虽是晓得,可十二姨也没有多问,解散了倒也好,他们二人也好真正休息一番,过过两人世界。
“这皇城的地界儿可不如你们那小小戏班子,每走一步都有规矩体统,若是那天儿走错了路,到错了地儿,或者说是言多了话,你们脖子上的那颗脑袋便就保不住了,此后的体统规矩我会派个小太监来指导你们,好生学,学会了那些才有进一步的资格。”
大贵人说了一长串儿的话,可最终也就落在了四个字上边儿:体统规矩。
鹤羡对着这一切充满了好奇,眼神虽跟着大贵人,可余光却也四处瞧着,反观春满月,倒是没有几分精神,大抵是舟车劳顿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