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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呢?”伊西斯忽然止住笑,偏了偏头,像是用已经烧枯的瞳孔瞥了一眼赛瑟。
“我,其实不知道你到底算什么。”他说。
“是啊。看看这里,看看在你眼前的我,我在这里被囚禁了快五千年,”伊西斯举起一只胳膊,伸出布满鳞片的手指胡乱地指了一圈周围,“若不是看到你,我已经忘了我生而为人的那段日子。”
赛瑟循着她可怕的手指转头四望,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那个密闭并且装满半人半兽躯体的大厅了,而是身处一个石头凿出来的大房间,周围没有窗户也没有门,可是却有一股幽幽的黄光照亮他们俩。
赛瑟抬起头,发现这大房间上方似乎是个相同面积大小的极高通天柱,外面的自然光通过这中空的柱子从上往下照射进来,并且这柱子内壁上似乎有一面面位置不同,高地不同的铜镜,这样那自然光有了如此多的折射并增强后,落到这石头房间内就显得通亮了。
他和伊西斯此刻就像两个极其普通的劳役似的坐在两张粗糙无背的石墩子上,脚下的地面坑坑洼洼,积满了泛着腐味儿的水,厚厚浅浅的泥泞堆积在这无数个小水坑旁边,这里就像洪水刚刚退过的河堤。赛瑟觉得自己所坐的石墩子上也满是陈水,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股部感到一阵粘滑不快的凉意。
他立刻弹了起来,往前几步,这才发现原来就在他们的背后,是一副被打开的石棺,这石棺靠墙直立而凿出,原先禁锢在其外的粗大铁链已经尽数断裂,链头陷在泥泞堆里,好像从土里才钻出来的黑蛇。
原来这就是之前在亚兰地宫中,赛瑟在异象中所看到的那间伊西斯囚牢。
不同之处在于二,一是那原本紧锁的石棺已经被打开,二是伊西斯此刻正坐在他的身边。
伊西斯虽然瞎了,可是听觉极其敏锐,再加上她那经历过五千年时光之久所熏陶出来的卓越感官能力,使得她即使眼不能见,也比常人机警万分。她的脸随着赛瑟的脚步而移动,他甚至觉得她连他眨眼的次数都能感觉得清清楚楚。
“我在异象中看见过你,你在这石棺中被禁锢着,”赛瑟说,“可是你怎么会从中破棺而出,又打碎这链条,并且出现在坑道门口迎接我呢?”
“这石棺和铁链都是沐基洗在五千年前亲自造的,没有人能打破它,天使也不能。”伊西斯回答,“他知道我的力量,而且也是他亲自把我囚禁在这石棺里。因为世界上除了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这件事。”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这是对你的试炼,你本来应该死去并且下地狱,可是你竟然通过了,这点连我也没有想明白。”伊西斯发出嘶哑的笑声,那骇人的呼哧声从洛洛那张美丽可爱的脸蛋上发出来,真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沐基洗在一千年前就把我从石棺里放了出来,我可以在坑道里的各处随意出入,包括坑道门口。除此之外,我哪里都不能去。”
“所以,”赛瑟恍然大悟,“沐基洗给我看到的异象是千年之前的,为的是让我在完全无知的状况下开始这试炼——或者不如说是下地狱。”他说到最后竟然笑了一声,心里倒并不觉得沐基洗很可恶。
“你到底是什么人,”伊西斯的声音低得钻进了泥土,仿佛是坟墓中发出来的。“你竟然能通过我的局。我见过你那张美得不像男人,更美得不像人类的脸,难道你真的不是神使?”
“你何必明知故问?我相信除了沐基洗,你是全维洛戈萨最强有力的人类了。”伊西斯听到赛瑟的这话,发出讥讽的讪笑,后者则从她的表现中抓住了一丝亮光,“你最原始的身份是女人吧,伊西斯?我记得沐基洗说过的话,你是神牛族的祖先。”
“就算曾经是女人又能如何?我已经永远不能做回人类了。我以女人的身份出胎于母腹,以天使的身份上了伊甸园,以堕落天使的身份受罚,再以恶魔的身份被扔进黑暗之中——而现在,我以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和你谈话,诉说这一切,”伊西斯回答,她的嗓音中第一次流露出女人特有的软弱,“永恒之王派沐基洗时时刻刻紧盯我的状态,却又不让我下地狱。我知道祂一向严厉并且公正,绝不徇情枉法,绝不违反自己定下的律法。祂如果仁慈的话,就早该在五千年前杀了我……”
“难道你想进入那烧着硫磺的火湖里?难道你想被不死的虫永远地吞噬?”赛瑟的声音有着压抑不住的惊讶。
“看看我的处境吧。难道沐基洗只告诉你我是神牛族的祖先吗?”伊西斯低吼了起来,好像一条正在苏醒的火龙,赛瑟觉得整间屋子的每块石头都在瑟瑟发抖,“难道你没有见到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吗?它们也是我的孩子!”
赛瑟被她的最后一句话完全震住了,他的脑海在持续地高速运转,试图把之前遗落或者是忽视的碎片费力地拼接在一起……
“我听说,”他带着温良的嗓音轻声道,仿佛担心自己接下来要脱口的话会勾起她的往事回忆,令她愤怒,“有一批守望者降临人间之后,违背了永恒之王的命令,他们变作男子,挑选美貌的人类女子为妻,生下可憎狰狞的混血巨人……”
赛瑟猛然住了口,觉得非常抱歉,他一直提醒自己在这位可怕又可怜的“女人”面前不要说出敏感的话语。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
大约是这伊西斯勾起了自己心底最担心的恐惧,同时也激起了赛瑟最深刻的怜悯。她岂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人类无法凭着自己的力量战胜罪恶,到头来只会被罪恶俘获,生下可憎的邪恶之子,不仅亵渎这大地,更是亵渎自己的身子,把原本清洁的肉体变成令人作呕的魔窟。
“不用觉得愧疚,”伊西斯仿佛用耳朵准确地读出了赛瑟的心思,“我也是这样称呼它们的。世界上到处流传着关于我的神话传说,从皇后到女妖,从冥后到地母。可真相却是这样,要知道我的出生十分卑微,我只是个穷苦牧羊人的第六个孩子,直到我——”
“——直到你被一位守望者爱上。”
“你猜得不错,只是这根本不能叫爱,”伊西斯回答,“这些堕落的神使不过是在人类女子的身上发泄兽欲罢了,可惜我当时根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