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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生活并不总是这样满是刀剑,干渴和奔逃。隐心眉清清楚楚地记着很小的时候,是曾经有过一段宁静的生活。她和父母住在风灵洗的乡下,论实力,风灵洗在七国中算是倒数,这个国家没有自己的海军舰队,军队里一半以上都是混吃混喝的别国雇佣军。风灵洗的国王之所以能勉勉强强挤进七国联盟,完全是因为在多年前支持了前威盛凯皇帝,也就是赛瑟的父亲,塞雷斯皇帝的吞并余邦的侵略战争。当时塞雷斯刚刚即位,国内大小臣子都不服他,再加上七国联盟中的其余五国瞅准了这个机会,天天在联盟会议上对塞雷斯指手画脚,动辄以武力威逼。塞雷斯不顾国内反对的声音,和风灵洗结盟,一路挥军南下,灭了十三个余邦国,吞并了这些城的国土,并杀尽了城内的男女老少和牛羊畜生,将十三个王的头悬挂在城门上长达一百天。
不仅如此,威风联军长驱直入,仅仅花了两天就一路杀到贾拉尔国的首都黄金城。贾拉尔是七国中的一员,以前最喜欢在联盟会议上找威盛凯的麻烦,还曾经怂恿七国和余邦联合起来推翻塞雷斯皇帝在威盛凯的统治权。以出产黄金和强大海军为荣的贾拉尔国,完全没料到塞雷斯屠城余邦之后会杀到自己的老家,黄金城门口。贾拉尔的陆军弱得像一群鹌鹑,所以塞雷斯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当时的贾拉尔王储,另立了新王。不过塞雷斯倒是没有再发挥他对屠城的强烈爱好,仅仅是把那些誓死不从的臣仆丢进了鲨鱼海,派军队驻扎在贾拉尔的所有港口和城门,在老百姓恐慌的眼神中得意洋洋地班师回朝了。
从此以后,再没人敢对塞雷斯王指手画脚,威盛凯也因此从普通国家一跃成为超级霸主。塞雷斯王干脆在七国联盟中自己给自己加冕为皇帝,话音刚落,其余六国的王和使臣都纷纷跑去亲吻塞雷斯的手,而风灵洗也因抱对了大腿,被塞雷斯皇帝称赞为“一个充满圣洁和美好的神使之国,完全不像那五个卑鄙下流的两面派”。
“隐心眉!隐心眉!”
那是个星光灿烂的夜晚,父母已经睡着了,七岁的隐心眉听到有人在呼叫她的名字。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去牲圈里瞧了瞧,什么都没找到,只得战战兢兢地又缩回被窝。
“隐心眉!隐心眉!”
小女孩听过无数个关于隐底莲恶魔的可怕传说,但是这声音充满慈爱,她听了还想听,于是她大着胆子,轻声问,“你是谁?”
没有回答。隐心眉悄悄打开房门,走到外面的星空下,懵懵懂懂地俯伏下拜。树叶和杂草在她周围沙沙作响,她的鼻尖嵌进湿润的泥土中。
“隐心眉,隐心眉。”
这呼召临到她的头顶,她感觉惊人的大黑暗笼罩在自己身上,顿时搞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她哆哆嗦嗦地略抬起头,看到在那仿佛可以触摸的黑暗之中有一双洁白发光的脚。她吓得赶紧把脸再次塞进草地上的泥里,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肮脏又邪恶,恨不得马上死在这里。
“不要怕。”
“我,我,我在这里,”小女孩恐惧地回答,“求你不要杀我……”
“我不杀你,”那声音说,“我要祝福你,与你立约,令你做七国的后。所以,你要做我喜悦的人。”
“你,”她问,“你是恶魔吗?”
那股骇人的力量消失了,她觉得那黑暗离开了,甩开眼皮上泥巴的那一瞬间,她隐隐约约瞥见大团的烈火和冒烟的炉子。
时间再度开始流逝,虫鸣啾啾,月亮从密云中显现,一只肥胖的甲虫从她的脑门上往下爬,这一切似乎在提醒她刚才只是个梦。
隐心眉扔掉虫子,那虫子落在一个白色的东西上不满的扇动着翅膀大叫。她走过去,原来是一只白色的号角。这是只非常漂亮的号角,抛得精光,角声上刻着小字。她借着月光凑到眼皮底下仔细看。
“约定”。
很多年过去了,要不是这只号角,隐心眉真觉得自己当时是在梦游。七岁之后,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除了被迫和父母分离,就是各种被卖的经历。原先她的戳记很淡,就像她的父母,然而自从那夜,她的戳记开始火烧火燎的疼,一天比一天深刻。原先她害怕这个骇人的戳记,不过后来也庆幸有了这东西,否则她早被**不知道多少次了。码头的老鸨脱下她的褂子,就被这戳记吓得屁滚尿流,指着鼻子让她滚,酒馆里粗鲁的水手和往来各地的客商没一个敢碰她。她光着上半身从他们眼前走过,气势汹汹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连野猫都给她让出一条路。她索性笑眯眯地靠近前天还想对她上下其手的某个名流,后者直接被吓得尿了一地,在当地传为“美谈”。
难得的美好日子啊,令人怀念!也并不是每个买她的人都是道德败坏的混蛋,她十四岁的时候,有个余邦国的城主买了她,这是个可敬的老人。他膝下无子,一辈子没有结婚,把隐心眉当做亲孙女一样细心养育,将他毕生所学的知识都教她。她就这样幸福地过了五年,本想余生伺候老城主,谁知战乱发生,老城主被杀,国土被另个余邦国吞灭,她又成了阶下囚。
回想起自己年岁不长却黑白颠倒的一生,她觉得那晚的约定简直是个灾难。没这约定还好些,至少她还能活的像个普通人,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什么七国的后,”她在梦里也不忘记发牢骚,“分明是十七年的奴隶,还不如在我七岁就要了我的命……我这人没生在世上倒是好些。”
“隐心眉!隐心眉!”
恍若多年,她又回到了风灵洗的那个小村子,一样的红月亮,一样晴朗的夜空,就连蟋蟀的鸣叫也是同样的小调。她又惊又喜地踩在湿软的泥土上,听到父母正在厨房里边做晚饭边拌嘴。
“你看看你买的是啥?我让你买的是平底锅!”妈妈气得把碗筷弄得乒乓作响,“你怎么弄回来一口缸?”
“这怎么就不是平底锅了?”爸爸的大嗓门开始变粗。
“你见过这么深的平底锅吗?你自己量量你买的这东西有多深!”
“能煎鱼的就是平底锅!”
“能煎鱼的就是平底锅?好啊,”妈妈凶猛地举起手里的家伙事儿,“那是不是发热的铁块就能当直发棒?我现在就用你买的这玩意来把你那头乱糟糟的杂毛给捋直烫平咯,咋样?”
“好啊,你这疯婆子……”
隐心眉急切地想冲进那屋子,可是双脚像生根一样牢牢钉在原地。猛然之间,那骇人的大黑暗再一次临到了,她想也不想就直愣愣地脸朝下俯伏在地。这次的恐惧比多年前更强烈,她觉得此时此刻全宇宙的怒点都聚焦在她的后脑勺上,随时随地会有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把她劈死。
她的舌头仿佛在嘴里变成冰疙瘩,她没法喘气,打不了哆嗦,但是她全身每个细胞都在苦苦哀求放她一条生路。
“求你别杀我,我承认我贪生怕死……”这声音不是从她嘴巴里发出的。
“我要祝福你,与你立约,令你做七国的后。所以,你要做我喜悦的人。”
“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脱离这咒诅?”她听见自己的灵魂在问。
“寻求我的面,并且离开。”
“离开?离开?”她发现自己竟然能站起来了,她站在恢复原样的星空下对着周围稀稀拉拉的枯树大喊,“你还不知道我的经历吗?我还能离开到哪里去?”
——
“她睡觉的时候像个疯子。”一个动听的女声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头剃得这么精光的女人。”一个动听的男声说道。
“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他大概是无聊。”
“嘘嘘,她好像醒了,嘘嘘。”
“我说了很多次不要发出这种声音,我肾脏不好,你只会让我尿急!”
……
对话声越来越小,隐心眉费力地爬起来,这才意识到她又梦到了多年前的夜晚。可是如果那是梦,为什么这么真实?为什么那句“寻求我的面,并且离开”清晰地在她脑海里盘旋着,真实地就像她手掌下的绸缎床罩?
等等,绸缎床罩?!
她这才终于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漂亮的雕花大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蚕丝被,周围是绛紫色的床幔,纹绣着帝国纹章和徽记的长羊毛毡毯铺满了三分之二的地面。她环顾四周,高大的落地窗,镶嵌在包金皂荚木中间的水晶镜,两把棕红色的象皮沙发,前面是一盏精致的旋转餐桌,上面讲究地摆放着一顿考究的大餐,孔雀脑、狮子腿、沙耶枣糕还有一大壶冒着香气的橄榄酒等等,餐具和餐桌都是白银锻造而成。
不过,她注意到床脚有两个毛茸茸的脑袋,还有轻轻的呼吸声。
“出来吧。”她说。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可爱脸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一样的翘鼻子,一样的黑眼睛,一样长着雀斑的圆脸蛋,穿着同样的白色麻布袍子,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整整齐齐地扎着小辫儿,一个头发乱蓬蓬像个鸡窝。
“嗨,”女孩子不好意思地打招呼,“我是能小米。”
“嗨,”男孩搔了搔乱发,两眼望天,“我是能大豆。”
“从现在开始,”两人一唱一答,像在唱戏一样齐声说,“我们来照顾你!非常感谢!!”
“啊,啊,”隐心眉有些慌张,努力回想自己做了什么值得感谢的事,“不客气,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