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吃食好,九妹早就有所耳闻。一连吃了两天的素菜,她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这才在傍晚时分找个机会偷偷溜出来打牙祭。不过,她不敢走太远,只在知府衙门附近找吃食。
如今离夜市开始还有些时候,摊主们大半未出来做生意,九妹选了个卖羊杂汤的小摊子,想着一面吃些东西果腹,一面探听些梅大人的情况。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儿,脸上笑呵呵的,九妹问他要了羊杂汤跟汤饼,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着。末了,九妹话锋一转,"洛阳这般富庶,可见这梅大人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呢。”
"小哥说的是。咱们梅大人爱民体下,从不给咱们这些小百姓增负担。年前,洛河发水灾,百姓没地儿住,梅大人亲自监工给灾民起了屋子,又带头捐钱捐粮。大家都感念他呢。”
"如此好官,当真难见。”九妹应和着,"听说梅大人还得了个有本事的幕僚,叫什么莫先生的。可见,咱们梅大人看人的眼光也是一流呢。”
一提到莫先生,老摊主脸色立马拉了下来,"小哥是外地来的吧。”
"小可家住汴梁,来洛阳赏花的。”九妹赶紧说。
"怪不得呢。梅大人是个好人,可也不知怎么了,竟看上了这么个招摇撞骗,心地黑的主儿。。。”
"可我怎么听说,这位莫先生曾是玉青观的道人,道行也高深的很呢?”
"嗨,这都是胡说。小老儿又个亲戚就在玉青观出家,据他说这个莫虚卿因品行不端,早就被观主赶出了道观。之后,就跟着一帮破落户胡混,竟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即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认识梅大人呢?”九妹不解。
"听说前年莫虚卿路过知府衙门,说是大人不日将有灾祸。梅大人自然不信,江湖术士之言怎能相信?可你说怪了,梅大人几天后回乡探亲,回来的路上竟真的遇上了怪事。”
"哦?什么怪事?”九妹对这种事向来最感兴趣。
"据说当晚天色很暗,梅大人跟随从进了林子,竟遇上了一群鬼面人。这些人举止怪异,身穿红袍,见人就杀。梅大人的随从因跑的慢就给杀了,好在梅大人当日骑着马,侥幸逃了出来,否则还不知怎样呢。。。”话说了一半,老摊主似乎觉得自己说的不妥,赶紧打圆场道:"小哥别听咱瞎说,人老了,上了年纪就话多。你慢吃。”说着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江湖术士?红衣鬼面人?九妹边吃汤饼边盘算着两者之间的关联,天下巧事儿还真是多呢。
。。。。。。
吃完饭已是上灯时分,九妹路过烧饼店又买了几个烧饼揣着往回走,刚走到街角,就瞧见衙门里出来一个人,鬼鬼缩缩的往另一条巷子去了。
看身量像是莫虚卿,可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呢?九妹看看周围没人,也跟着走了过去。
只瞧莫虚卿快步走到巷口,停了下来,看那张头缩脑的样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深夜出门,还不带随从,明摆着不是什么好事。靠在墙角边吃边等。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巷口过来一辆马车,车上一个人撩开帘子说了些什么,莫虚卿很恭敬的应了一声,便爬上了马车,一溜烟儿走了。
这举动跟让九妹起了疑心,她快步追了过去,见马车拐到了一条热闹的街道上,料想它一时走不快,追了几步,深悔自己出来没有个得力的脚力。一瞥眼,瞧见"省力车行”四个字,这地方出了出租马车,还有驴子跟马。
九妹想着闹市不宜骑马,便花了十文钱问老板租了一头脚力甚好的驴。骑着驴明显省劲儿多了,马车在前面穿街绕巷的跑,九妹在后面紧紧的跟着,一直走到一处冷清的居民区才停下。
看天色,九妹估摸着已经过了亥时,有什么事儿非得深夜穿行半个洛阳?九妹瞧见马车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跟着车上走下两个人,一个一身黑袍,带着兜帽,看不清面目,而莫虚卿则恭顺的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宅院。之后,大门紧闭,再听不见半点动静。
九妹有心进去瞧瞧,但怕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便打消了念头,牵着驴一壁慢慢往回走,一壁心里默默记下路线。
折腾了大半夜,九妹回到知府衙门已经过了子时。
"你去哪了?”
她一进屋就瞧见李逸寻在桌前坐着,灯捻子着了好长,看来已经等了许久。
"你都猜不到我碰见谁了。”九妹拿剪子剪去多余的捻子,慢慢说道。
李逸寻没搭话示意她继续说。
"莫虚卿。”九妹说,"意外吧?”
说着便将自己刚才的见闻一股脑儿倒给了李逸寻。
"莫虚卿只是个招摇撞骗的破落户,所以咱们之前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他身上,看来是寻错了方向。’九妹说。
"神秘黑斗篷。。。看来我明日应该探探那处宅子。”李逸寻说。
九妹点头,晕开笔墨将自己记忆中的路线在绢纸上画了出来,"我虽记性还不错,但对洛阳并不熟悉,只能勉强画出个大概,剩下的事就要靠你了。”
"放心,那人跑不了。。。”
。。。。。。。
隔天,李逸寻信心满满地去昨夜那宅子探查去了,九妹也没闲着。在多年查案经验的支配下,她决定去跟梅大人府里唯一一个女眷——厨娘阿秋嫂谈谈。
阿秋嫂是个粗壮高大的胖妇人,据她自己说已经在这里干了有五年的活,所以能说出这府里所有人的来历甚至有没有断袖之癖。
”当然,咱家梅大人事绝对没有问题的。”阿秋嫂补充道,"我跟小官儿馆的厨子阿武很熟,他说咱们大人一次也没去过那地方。”
"那莫先生呢?”九妹开始了老娘们儿的八卦。
阿秋嫂摇头,"莫先生气性儿高的很,平日里见了我们这些干活的也是爱答不理的。他的事,我可不敢说。”
九妹顺手给她手里塞了一吊钱,让她打酒吃,一面又道:"你也知道,咱们初来乍到的,也不知谁是谁,万一得罪了人呢?咱们家李大人您也瞧见了,是个没嘴的闷葫芦,对官场之事向来不懂。临出门前,老妇人拉着我的手说,可得照顾好了大人。大人自幼出身苦,攀上这么个位置可不容易,别得罪了同僚还不知道。老人家一片苦心,爱子心切,想必嫂子也是懂得。”
凡妇人最受不得这种煽情。果然九妹话还没说完,阿秋嫂眼睛已经红了大半,说道:"谁说不是呢?我家那个不成材的也是这样。送他去学里,不好好学,给先生陪了多少不是才勉强收下。这不年岁大了,心想让他学门手艺过活,可这个不争气的,最笨的跟个木头疙瘩,得罪了师傅还不悔改。我就说天底下做娘的都是一样心肠,可偏偏你肠子爬出来的东西不称心,有什么办法。”
九妹听阿秋嫂吐了半日的苦水,终于找了个机会打断了她,步入了正题。
据阿秋嫂说,莫虚卿事两个月前来的府里,平日里为人傲气,谁也不放在眼里,连梅大人都敬他三分。他仗着有梅大人撑腰,整日里要吃好的穿好的。
"你别看他瘦里吧唧的,一顿能吃一块羊腿呢。"阿秋嫂比了个手势,"咱们大人节俭是出了名的,可在他名下不敢怠慢,每月多支出好些银子给他用呢。他也不识相,只当是理所当然,自个儿尽情挥霍,也不管别人。他待下也不好,整日动则就打骂手里的小厮,好几个小厮受不了都另谋差事去了。”
"这些事儿?梅大人不知道?”九妹奇道。
阿秋嫂啧啧道:"知道又怎么样呢?梅大人自己怕他怕的要死,自然不敢管了。”
"可是因为他曾经说梅大人遭灾应验那件事儿,梅大人这才如此看重他?”
"什么呀?这都是对外的说法。”说着阿秋嫂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那天我去给大人送饭,不成想莫先生在大人房间里呢。我在外头听见梅大人求莫先生不要将什么东西送给朝廷,说是以后什么都听莫先生的。莫先生刚开始还不依不饶的,后来好像是开出了什么条件,才同意的。”
"什么条件?”
"好像是什么地点的事儿?哎呀,我也没记住。好像是个什么铺子。”
"济丰堂?”九妹试探道。
"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儿,七丰堂。当时我还纳闷儿这名儿听着像是个药铺的名儿呢。小哥你知道这个地方?”
"只是路过看到过而已。”
从阿秋嫂那里出来,九妹总算将前后事件串了起来。梅舒玉有把柄落在了莫虚卿手里,莫虚卿逼他说出大理寺的联络点,梅舒玉开始不愿意,但这个把柄事关梅舒玉的身家性命,所以他不得不答应了莫虚卿的请求。如今看来,这莫虚卿应该是新月教的爪牙。想不到新月教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可能在洛阳搭建起了完整的情报网,否则密信为何一到,有人就打起了梅舒玉的主意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汴梁那边也出了问题,消息也有可能是从汴梁泄漏的,不是吗?李逸寻之前猜测朝中有新月教的人,但他很快否定了此种想法。这里面情感占很大的部分,他不相信身边忠君爱国之人会是叛徒。但九妹是个旁观者,所谓旁观者清,她可以怀疑每个人,甚至李逸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