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的宗门和世家,除了太一谷外,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可能只有一位,此前林芩的小世界是在映射玄界的现实,是一个完整的整体,犹如一个倒扣在盘子上的碗,那么此时林芩的小世界,就只剩半个盘子了——代表着天空与边界的碗没了,就连一半的地面面积也被彻底侵占。
林芩,在彼此小世界的交锋中,别说是取得控制权了,就连压制权都彻底丧失,已经全面落入了下风,甚至就连最基本的势均力敌僵持都完全做不到。
“咻——”
空气里,陡然传来一阵颤动。
林芩虽说在小世界的拉锯战里已经完全处于下风,但她的小世界毕竟还没有彻底溃散,也没有被对方的小世界彻底包裹住,所以还是能够感知到空气里的那一道无形剑气。
或者更准确点说,林芩不是感知到,而是“看”到。
她的小世界能力是洞察。
只要身处于她自身的小世界影响范围内,她便可以观察到一切有无形之物的存在与运动轨迹。
所以林芩看到了。
空无一物的半空中,有一道白光亮起,直取她的眉心而来。
无形剑气!
心中惊骇的林芩,猛然拨动琴弦。
空气中,传来一声爆音。
林芩弹出的剑气,从旁横栏而出,但却是被这道笔直而来的无形剑气绞碎。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五、六、七道爆音。
七弦琴奏出的七道剑气,都被这道无形剑气轻而易举的绞碎。
死亡的气息,清晰的环绕在林芩的鼻尖。
如同腐烂果实般的异味。
恐惧。
林芩心中警铃大响,她下意识的反拨了一次琴弦,然后反手又拨弄了一次。
七道剑气不行,那就是十四道!
接连响起的爆音,每一声都像是冥府勾魂使者的铃声。
一、二、三。
七、八、九。
一直连响到第十一声,无形剑气的速度才终于被阻隔,然后与第十四道琴音剑气彻底同归于尽。
林芩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她整个人,宛如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
“黄梓!”林芩神色狼狈的怒吼出声,“你疯了吗?”
“踏——踏——踏——”
如鼓点般一下一下的敲击在林芩心脏上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强行撕开了林芩小世界,以无可匹敌般的气势进入林芩小世界的黄梓,缓步踏前。
随着他的脚步声响起,林芩的小世界就像是被阳光驱逐的黑暗一般,不断的收缩着;反之,在黄梓的身边,如废墟残垣般的景象却是开始增多,与大地的荒废残破相比,天空则一股柔和的明亮感。
明明是一个完整的小世界,可却又有一种让人完全无法忽视的割裂感。
就好像是天与地,都被单独分割开了一样。
林芩的脑海里,有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黄梓神色冷漠的望着林芩,然后又瞥了一眼昏厥倒地的苏安然。
“是不是我这几百年来的沉寂,让你们觉得我已经提不起剑了?”
“我根本就没有伤到你的弟子!”林芩感受到如惊涛拍岸般的压力一股又一股的袭来,她的心神实在难以保持镇静,“你弟子身上的伤势,是他神海里那个女人折腾出来的,与我藏剑阁何关!”
“可我听到的消息却不是如此。”黄梓语气冷漠的说道,“你们藏剑阁与邪命剑宗勾结,诱使我的弟子进入两仪池,逼得他激活了我给他留下的最后保险。事后,你们竟然还想围杀我的弟子……你难道想跟我说,之前你们藏剑阁开启护山大阵只是为了给你们附近的藏剑阁弟子照明吗?”
林芩虽想说一点硬气的场面话,但面对黄梓毫不遮掩的杀气,她还是硬气不起来,只能闷声说道:“我剑冢里的所有飞剑都被摧毁了,甚至就连剑冢也遭到了重创,我们一开始怀疑藏剑阁内有潜伏的弟子,所以开启护山大阵又有什么问题?”
“你们藏剑阁的剑冢出了问题,关我弟子什么事?”
“因为当时在我藏剑阁的外人,只有你的弟子!”
“笑话。”黄梓冷笑一声,“我弟子一出洗剑池就遭到你们藏剑阁的围杀,他反抗之后附近根本就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躲藏,不反其道而行的躲入你们藏剑阁,难道还能在外面逃过你们的搜捕?……三位彼岸境长老,几十名道基境和地仙境执事、长老的联手搜捕,真是好大的阵仗。”
“你的弟子出洗剑池时,浑身魔气滔天,整个洗剑池已成魔域,我宗长老认为你的弟子是被两仪池内封印的魔头夺舍,所以才试图出手拿下,有什么问题吗?”林芩沉声说道,“若是有什么误会,完全可以当场说清,可你弟子却是反手将我宗长老和数百弟子屠戮一空,这难道不是魔头手段吗?”
“原来如此。”黄梓点了点头。
但下一刻,林芩的瞳孔猛然一缩。
她发出一声尖叫的连续拨弄琴弦,数十道琴音剑气破空而出。
空气里,传来连串的爆音。
但就在这时,黄梓突然踏前了一步。
如鼓点般的声音猛然一震,林芩只觉得自己体内的气血翻涌,整个人的动作顿时一僵,不由得喷出一口鲜血。但下一刻,她就猛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也重重的摔飞出去,身上已经多出了四个血洞,那是被锐利的剑气透体而出时所留下来的伤痕——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黄梓发出七道无形剑气,但哪怕她拼了命的奏出无数道琴音剑气,却也只堪堪拦下其中三道。
“黄梓!”
“我怀疑你和邪命剑宗勾结,若只是误会,你完全可以束手就擒,待我拿下你后再查明真相,可你刚才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黄梓一脸冷漠的说道,“莫不是你心中有鬼,所以不敢让我拿下与你们阁主当面对质?”
“你疯了吗!”林芩挣扎起身。
在刚才“看”到那七道剑气的时候,林芩无比肯定,黄梓是想杀了她的,她如果不反击的话,此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在巨大的生命威胁之下,林芩的反击完全就是本能反应——若是眼前的对手换了一个人,林芩还敢赌一下,但面对的人是黄梓,林芩根本不敢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到黄梓的手上。
“你是想要和我们藏剑阁开战吗?你是想要掀起内乱吗?”
“你在威胁我?”
林芩的内心突然咯噔一下。
“看来是我这几百年来太温和了,以至于你们都忘了我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黄梓凝视着林芩,然后突然笑了,但这个笑容却是让林芩通体发寒,“既然身为藏剑阁琴棋书画的琴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认为这是你们藏剑阁对我太一谷的宣战吧。”
“等……”林芩的双眼圆睁,一脸不可思议,“等一下。”
“既然你们藏剑阁想战,那便战吧。”
黄梓翻手一压。
林芩瞬间头皮发麻,强烈的死亡危机再度笼罩在她的心头上。
会死!
此时此刻,她根本顾不得说什么,甚至可以说,她已经完全来不及再度开口了。
只是发出一声尖叫,左手边的灵机式古琴猛然炸碎,只留下七道银白色的琴弦。
道宝.七弦剑。
这是林芩的本命飞剑,也是让她拥有“洞察”特殊能力的来源,更是她构筑整个小世界的根源。
此时七根如琴弦般的飞剑猛然相互纠缠到一起,犹如绞绳一般。
林芩迅速握紧琴弦的一端,然后挥手一扫。
空气一荡。
紧接着便是如金戈铁马般的铮铮琴音响起。
如海浪般的剑气,迅速破空而出,又如海啸般的朝着黄梓涌了过去。
但林芩的动作并未停止。
她的小世界还没有被彻底击溃,虽然影响范围又一次被压缩了,但她依旧能够看到,周围有白色的轨迹朝她袭来。
相比起之前的七道无形剑气,这一次却是只有两道。
可这两道剑气的威胁感,却十倍之于前面的七道无形剑气。
纵然是林芩,也完全不敢托大。
她只能持剑挥扫,以道宝飞剑去破除这两道无形剑气,完全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只是以琴音剑气去抵御这两道剑气。
“砰——”
当七弦剑点在其中一道剑气上时,林芩的脸色猛然一变。
从右臂传来的反震感,让她差点就握不住七弦剑——幸好这柄七弦剑道宝,乃是她的本命法宝,与她真正的心意相通,所以在她差点脱手的那一瞬间,形成剑身的七弦剑轻微一震,七根琴弦一松一散之后再重新绞合到一起,便散开了作用于七弦剑上的巨大反震力,让林芩不至于右手脱剑。
只是体内也因之前那股冲震力的作用,喉头一甜,便有气血涌起。
但这一口血,林芩却是根本不敢让其自然而然的喷出。
她强压牙关,握住七弦剑再度一挥,然后便打在了第二道无形剑气上。
只是这一次,林芩终于忍不住的张口“哇”了一声,翻涌逆流的气血从她的喉头喷吐而出,身上之前被四道剑气贯穿的伤口,也跟着喷出了四道血箭。
林芩的气息,瞬间萎靡了至少一半。
她愤恨的转头,望着黄梓。
却见黄梓根本无视了她那道如海啸般的剑气,只是踏步迎面上前,整道海啸便自然而然的在黄梓的面前彻底溃散了。
如清风拂面。
只是将黄梓的头发微微吹拂而起。
“岁月!”林芩的瞳孔猛然一缩,脸色瞬间苍白无比。
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黄梓的小世界里,天与地会有那么强烈的分割感了。
任岁月流转,沧海桑田,高楼倾塌化残垣。
唯天空亘古不变,如始亦如初。
所以就算她的剑气再猛烈一万倍,但只要无法钳制住黄梓的小世界影响,在岁月的影响下,终究不过只是一缕清风而已。而同样的道理,黄梓的每一道剑气之所以让林芩那么难以应付,甚至需要花费数倍的力量去化解,便也是基于岁月的影响——林芩的攻击强度不仅要足够强大,同时还要让自身的小世界法则压制住黄梓的法则影响,否则只是简单的消耗抵消的话,那么黄梓一个念头就可以让她之前所有努力全部白费。
这一刻,林芩已经升不起任何战斗的信念了。
她已经彻底想起来了。
曾经她也和黄梓交手过,她记得那次爆发战斗的原因以及结果,但她却是忘了中间的交手过程——不是她想忘,而是她的这段时间,在黄梓的时间法则影响下,被彻底遗忘了。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和黄梓交过手后幸存下来的人,却总是想不起来黄梓的小世界到底具有什么样的力量。
因为这些人的记忆,都在时间法则的影响下遗失了。
唯有如此刻这般,当再一次交手之时,那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才会因恐惧的支配而复苏。
“啊——”
林芩发出一声尖叫,她毫不迟疑的将自身的小世界收缩,然后趁着黄梓的小世界法则力量还没有彻底覆盖住她的法则力量,迅速从小世界里脱身。
在没有宗门护山大阵的庇护下,她根本不是黄梓的对手。
继续僵持下去,甚至不是自取其辱,而是自寻死路!
更何况,她现在的伤势还有点重。
刚一脱离小世界的法则影响,林芩便立即化作一道剑光冲天而起,朝着山门飞去,同时扬手打出一道烟火信号。
紫红色的光芒,在这片夜空下显得格外耀眼。
方圆数千里,都能够清晰的看到这道烟火。
而熟知这道烟火代表含义的人,此时已是目瞪口呆,因为那是藏剑阁遭到灭门危机的信号。
黄梓提着苏安然身体的身影,缓缓从空气中显现。
躲藏在一旁的小屠夫,见到后立马就飞扑上来。
“藏剑阁,有窥仙盟的人。”石乐志的声音,再度从苏安然的嘴里发出,“代称庄主,是四大太上长老之一的项一棋。”
“我知道了。”黄梓点了点头。
他将苏安然的身体放下:“辛苦你了。”
石乐志没有回应,因为她已经不敢再做出回应了。
“你守着你爹。”
黄梓轻拍小屠夫的脑瓜子,笑道:“我去灭个宗门,给你爹和你娘出出气。”
小屠夫跪坐在苏安然的身体旁,泪眼婆娑,闻言便起身给黄梓磕了个响头。
很响很响。
地面都凹了一大块。
“谢谢师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