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见此人气度不似凡俗,心中有所联想,便出言聊了一句,果然聊出个“名将”来,而且是他前世就颇为喜欢的人物。
三国东吴诸将之中,刘景十分欣赏甘宁、吕蒙二人,他们一个初为游侠,一个少为小将,勇则勇矣,却不过是十人敌,但他们却极有上进之心,年纪及长,开始折节向学,吕蒙留下“吴下阿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语,甘宁在游侠多年后,亦“止不攻劫,颇读诸子。”
然而两人取得的成就却天差地别,相比于孙权嫡系出身的吕蒙,甘宁既非江东人,又是降将,注定他无法受到孙权的重用,“颇读诸子”的他,当了一辈子的先锋、副将,直到死去也不过将兵数千,生前不曾封侯,死后也没有被孙权追封。
后世或有人为他抱不平:“甘宁可督万人,吴人未竟其用。”刘景认为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刘景自然不会错过,当即向他发出邀请道:“我等为长沙人,足下为巴郡人,却能在这淯水相遇,世间奇妙,莫过于此。足下若无要紧事,可上船共饮一杯。”
甘宁闻言不由怔住,对方居然会对他发出邀请?这可真是令他大感意外,在他看来,刘景乃是名士之流,和他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不过转念一想,能够作出《侠客行》,说出“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的人,又岂能以普通文人视之。
这首《侠客行》非常对他的胃口,不过他没能记全,若是错过,那就太遗憾了,既然刘景诚心相邀,他自无不应之理。
“刘君相请,固所愿,不敢请耳。”
甘宁登船之际,刘景起身离席,对尾楼中的众人道:“甘兴霸乃是巴蜀豪杰,不可怠慢,我等当出门欢迎。”
蔡升、马周、刘祝、刘亮几人不禁面面相觑,刘景在襄阳都亭时,每日都会接见数十名客人,除非名士,否则很少亲自出迎,他们从未听过甘宁甘兴霸之名,刘景为何对他如此重视?
甘宁来到舰上,见刘景率众在甲板上等候,赶紧大步上前,抱拳道:“刘君及诸君热情相迎,宁感激不尽。”
“甘兄不必客气。”刘景含笑道,为他介绍蔡升、马周:“这是蔡升蔡宏超,这是马周马子谨,二人皆为荆南豪杰也,昔为市井游侠,闻于郡中,今为别部司马,将兵千人。”
甘宁听得双眼一亮,与二人分别见过礼后,朗声说道:“宁年轻时亦好游侠,招合乡里轻薄少年,为之渠帅。……”
谈到少时游侠的经历,甘宁粗豪的脸孔亦柔和了三分,那是他人生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彼时他整日带着徒众,挟持弓弩,头插鸟羽,身佩铃铛,百姓听到铃声,便知道他甘宁来了。人若敬他,他便倾心与其结交,人若轻他,他便夺其资货并杀之,巴郡上至长吏、下至百姓,没有不敬畏他的。
忆完往昔,甘宁继续道:“待年纪稍长后,宁乃效法太尉段公,折节向学,颇读诸子。”太尉段公即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他“少便习弓马,尚游侠,轻财贿,长乃折节好古学。”
刘景指着蔡升、马周道:“他们也颇有向学之心,只是读书未久。”
甘宁道:“老子曰:“大器晚成。”何况看蔡兄和马兄面向,不过二十上下,此时读书并不算晚,正当其时也。”
本来对于刘景如此重视甘宁,蔡升、马周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可一番接触下来,他们发现甘宁不管出身,还是脾性,和他们颇为相合,心里那点不快也就慢慢烟消云散了。而今闻甘宁之言,立时喜笑颜开。
“那就借甘兄吉言了。”刘景颔首笑道,又为他介绍刘祝、刘亮两位亲厚之人,而后道:“船上风大,甘兄,请进楼中一叙。”
“请。”
“请。”
刘景回到楼中,令人将新搬来的酒案置于自己下首,以示对甘宁的重视,接着斟满一杯酒,持杯说道:“甘兄,你与我等能在淯水之上相遇,可谓妙矣,无需多言,请满饮此杯。”
甘宁乃是性情豪爽之人,举杯一饮而尽,面上顿时一楞,继而忍不住大叫道:“好酒!刘君,这是什么酒?”
刘景笑道:“此酒出自于我的家乡长沙,乃是取之于酃湖之水,以秘法酿成,私以为,当得上‘天下无双’四字。”
甘宁点头附和道:“宁乃嗜酒之人,生平喝过的美酒不计其数,却没有一种比得上此酒,说‘天下无双’也不为过。”
三五杯下肚,气氛渐渐热烈,刘景故作不知的问道:“甘兄为何离开家乡,来到南阳?”
“此事说来话长。”甘宁不禁叹道。“宁止于攻劫,潜心读书,被郡中举为计掾,后补蜀郡丞。刘君当知,郡丞乃是苦职,有功不赏,有过必罚,昔年赵子柔赵公为京兆丞,叹曰:‘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遂弃官去,宁亦不久归家。”
赵子柔即当朝司徒赵温,他正是甘宁任职的蜀郡人。
郡丞和太守一样,皆为朝廷任命的正式官员,看似风光,然而由于汉代视郡如国,太守宛如一国之主,郡府的一应政务,通常都是交给门下功曹、主簿等亲信负责,而郡丞毫无权力可言,完全就是摆设。或许有例外,但却少之又少。
甘宁接着说道:“刘焉昔为益州牧,令张鲁入汉中,断绝谷阁,杀害汉使。为收北方流民为己用,任由东州鼠辈侵害益州之民,大姓王咸、李权等十余人为民声张,皆被其杀害。刘焉作恶多端,受到天谴,疽发背而死,益州上下无不欢欣雀跃。
刘焉死后,其幼子刘璋继位,益州似宁一般不愿服侍刘氏父子的豪杰义士,多不胜数。彼时,刘荆州以镇南将军,督交、扬、益三州军事的身份,遣別驾刘阖与我等为谋,共击刘璋,可惜最终功亏一篑。而今细细算来,已两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