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溃兵!庸兵!强兵!(四)
利州再往南数百里之外就是西川路。
而此时进出西川路的每一条要道,路口皆被真定军重兵把守。
每个进出的人身份都要盘查,并登记名册,可谓是森严无比。
元都府。
自上个月在此发动起事,前楚余孽以大楚正统的名义建立了大楚新政权之后,如今也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柳清音都在想着如何才能收拢人心,让天下百姓承认这大楚正统,参与到推翻南楚朝廷的大义之中。
但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别说整个西川路了,就是元都府,也都只有少部分响应她打出的这个口号,而且这些人之中,大多都是犯过事被南楚官府关押过的,又或者是西川路境内曾沦为悍匪的。
再或者就是在逃的朝廷钦犯,总之,都是些心中对南楚朝廷心怀怨气的。
柳清音知道,这些人能够响应她打出的口号,其实大多也都是为了寻求一个庇护,至于其中有多少真心的,她就不知道了。
只是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有人参与进来了,那就是一个好的开端,就算是假的也能带动不少人,她坚信,她大楚的正统皇权总有一天会得到越来越多人的承认,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二十多年了,如今的天下百姓都已经认可了南楚的皇权统治,想要让他们一下子改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有这个耐心去等待。
当然,这些除了需要时间以外就是需要这份实力来维护这个新政权。
否则,也难以让那些投靠的人心中安宁。
控制元都府的这一个多月以来,杨黎已经抓了西川路境内大半的南楚朝廷官员,这些都是誓死不从的,因此也全部被下了狱,遭受了整日整夜的鞭打,有些因为反抗激烈,自尽的,被杀的也并不在少数。
只有少部分官员迫于淫威才选择投靠,至于其中有多少真心的,柳清音依然不知道。
而由于官员的缺失,西川路境内也一直处在混乱之中,最严重的就是元都府了,抢劫的,杀人的,放火的层出不穷,元都城每天都能看到新的火光升起,然后又被熄灭,然后又升起…
即便是孙擎派了真定军日夜巡逻镇压,依然有不少心怀不轨的人引发混乱,然后趁乱浑水摸鱼。
相比那些心怀叵测的投靠者和贪生怕死的南楚官员,这些百姓表现出来的态度就要明朗很多。
他们愤怒的就闹事,闹得鸡犬不宁,而且还不怕死,还每天去临时的朝廷门前闹事,用吐口水,扔蔬菜等方式表示抗议。
而默认者,就选择躲在家里不出门,对于这些默认的人来说,便是属于那种不管是何人掌权,他们都无关紧要的,这种人的接受能力也比较强,只要不影响他们的生活,他们都不会去添乱。
其他的,怕死的,被煽动的等等也都不计其数。
总之,数十万人口的一座大城池,已经处在这种状态下一月有余了。
这么长的时间里,真定军也抓了诸多闹事,不服大楚新权的人,最开始的那些天是最为严重的,甚至还有杀头震慑的事情出现,只是后来被柳清音禁止了也才慢慢的变为全部扔进监狱。
只不过,哪怕如此,元都府的监牢也几乎都被关满了。
直到这一刻,她也才明白身为一个统治者的难处,可不是仅仅只是占领一个地方那么简单,获取民心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民心的支持,哪怕夺了地,那也不过是一个躯壳,民心就是一个王朝的灵魂,只有凝聚了民心才能使一个王朝完整。
这种事情,在没有起事的时候她根本看不清。
她原本以为起事只要有实力就行了,哪想到还有这么复杂的东西存在着。
靠在凭栏的围栏上,柳清音神色忧愁,经历了元都府这一个多月以来的事情,她的心太累了。
复国是她身为前楚遗公主的使命,也是舅舅从小灌输给她的唯一理念,为了这个目标,舅舅带着她在东湖山庄隐姓埋名,努力经营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如今虽然成功了一半,可接踵而来的重重困难才让她真正的明白复国的难处。
有时候,站在元都城街头,看到那些谩骂她的百姓,看到那些誓死捍卫南楚皇权正统的百姓,看到那些含恨而死的南楚官员,她的心也是会跟着痛的。
她也并不是个无情无义者,只是成大事不拘小节,也不能心软,这些掀起混乱,反对大楚正统的人都必须要死,他们是不能饶恕的。
往往在看到这些人死去之后,她的心中也都会受到一定的煎熬。
她会觉得自己的罪孽增加了一分。
因为这在她起事之前是完全没有想到的。
现在发生了,她也才会有些措手不及。
只是再一想到自己是大楚遗公主,她又才会狠心把这种想法压下去。
这种矛盾的心理已经困扰了她很久,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处理好这些事,她没有经验,一直以来,都是杨黎,舅舅等在处理这些事,她都没怎么出面。
她知道,她看到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有多少黑暗的东西她都是没见到的。
正想着间,一阵脚步声突然传来。
柳清音转过了头。
男子的身影出现。
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那个曾在平州城潇洒不羁的男子如今却也增添了不少沧桑。
自半年多以前来到元都府之后,她就很少看到他笑过了,更多的则是凝眉沉思。
以前的他脸上除了那抹胡须,总是干干净净,如沐春风,而现在,他的胡须已经长满了两边脸颊。
三十出头的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四十往上的中年男子了。
她知道,他在为她的事情烦恼,他在为她的事情忧心,也在为她的事情筹谋。
如没有她,或许在经过了平州城三年的沉淀之后,回到汴京,他必能在朝堂上一展抱负。
是她掐灭了他心中那缕火焰,重新给他点燃了熊熊大火。
他会不会死在这场大火之中,柳清音不知道。
她只记得他说过,为了她,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万死不辞。
柳清音站起来,迎接男子的到来。
“又在想什么呢?”
杨黎轻拥了她一下,然后拉着她再次坐下。
柳清音点点头:“仲康,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那些百姓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大楚正统出一份力呢?明明是赵家夺了我大楚江山,我身为大楚公主,复国,乃是顺应天命,这有错吗?”
“善者,百姓也,愚者,百姓也,这不怪他们。”
杨黎缓声道:“南楚朝廷给了他们这么多年安乐的时光,在内心深处,他们自会认可如今的南楚朝廷,如今元都府混乱,他们心无定所,便也会认为是我们大楚新廷的出现搞出来的,心中仇恨我们那也是必然的。但是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百姓的接受心理需要一定的时间,只要我们能够给他们带来好的生活,慢慢治理好西川路,他们也会慢慢接受的,要有耐心。”
“可是,已经死了很多人了,这还要死多少人才能结束啊?”柳清音心中不忍。
杨黎面色平静:“王朝的更替都需要累累尸骨堆积起来,这只是开始,往后死人的事情还会有很多,到了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因此而动恻隐之心,该杀的杀,该留的留,心中一定要有一把衡量的尺。”
柳清音轻轻点头,把脑袋靠在他肩上:“仲康,你说我要不是大楚公主该多好,有时候想想,我们就这样安安心心的待在在平州,其实也挺好的,那些年的时光,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你若不是大楚公主,那也不可能去平州,那也就遇不上我了,而我若不是被朝廷革职,回了平州,那也就遇不上你了,人生的际遇就是建立在多种偶然和必然的因素下,所以,这注定你我之间都不可分割。”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柳清音的心情也逐渐好上了一些,她这才问到正事:“对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杨黎看了她一眼:“西金的使者来了。”
“西金使者?”
“嗯…”杨黎点点头:“他们来找我们合作,让我们出兵一同对付朝廷大军,这种谈判的场合你这个大楚天女自然要在场的。”
“那还不快去。”柳清音急忙站起来。
杨黎又将她拉坐下:“别急,你舅舅此时正接待他们,先晾他们一会儿,你不出面,这谈判也是不能展开的。”
“舅舅是什么意思?”柳清音诧异的看着他。
杨黎摇摇头:“我先前与卫先生也商量过此事,他赞同和西金合作,但是…我不赞同…”
“为什么?”
杨黎神色也有些复杂:“西金毕竟是外邦,一直以来也是我们中原的敌人,如今我们虽起事反朝廷,但那是我们中原人自己的事,若与外邦合作的话,不免会落人口实,将来就算成功反了朝廷,那天下百姓也会认为我们是靠外邦之力,残害自己人,那大楚朝廷在百姓心中也就无任何威严可言,甚至会一直遭人唾弃,我们现在本就难得民心,倘若再与西金这样的外邦合作,说好听点叫合作,说难听了,那就是勾结了,百姓会如何看待我们?”
听了杨黎的话,柳清音也沉默了下来。
杨黎道:“现在卫先生有意要与西金人合作,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卫先生跟我的看法一直以来是有些不一样的,在他看来,只要能成功,任何手段都可以用,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只要我们反了朝廷,那这天下人也将无话可说,就跟当初南楚赵渊反了前楚一样,南楚用了二十年时间不也一样让天下人归了心。但在我看来,其实很多东西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就跟如今我们要如何平定西川路民心一样,这些事情在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你没去想过,等真正发生了,一旦脱离了你的控制那就会成为一场灾难了。”
说着说着,杨黎叹口气摇摇头:“西金如今占了颍州,攻利州,朝廷从凉州撤军要打过来了,他们就要来找我们合作,外邦人狼子野心,根本是不可靠的,所以我是不想与他们合作的。”
柳清音轻声道:“可光靠我们自己,也无法保证能抵得过朝廷西进的北麓军,在西川路东面,还有荆湖两路的十五万大军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倘若朝廷的大军来了,我们又该如何应对这朝廷数十万大军呢?”
“我不知道。”杨黎摇摇头:“但办法总会有的,就算没办法,也不能走与西金合作这一条路,这不是一条捷径,有可能也会成为我们的一条死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我们与西金合作击退了朝廷大军,那西金会怎么样?他们会占了利州,然后占奉阳府,西金有了这三座城池作为入楚的根基,孤立无援的定州也会落入他们的掌控之中,那整个西边,除了我们西川路,就都落入西金手中了,那他们会怎么样呢?他们想要更进一步,那除了继续东进,就是南下了,一步步侵吞我们中原大地,南楚朝廷实力雄厚,就算丢了奉阳府,还有晋安府,荆湖两路可阻挡西金大军,但是我们呢?我们除了西川路,什么都没有,西金若东进失利,他们难道不会南下先把我们吞了?西金只要夺了西北这四城,便可真正利用作为根基入主中原了,到了那个时候,西金便可举大军入侵,我们元都府的这点兵马如何与他们抗衡?”
“西金驱狼吞虎的狼子野心明目昭昭,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与西金合作。”杨黎态度坚决。
柳清音一时也犯了难,一直以来,她都是听舅舅的话,如今整个西川路的事务其实也是舅舅说了算,杨黎也许是无法说法舅舅,所以才来找她。
经杨黎这么一说,她也不想与西金合作,她对杨黎也是无条件的信任,她相信他的话。
但是舅舅那边如果坚持,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她不敢不听舅舅的话的。
“仲康,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总得跟舅舅找个说法,否则难以说服舅舅的。”柳清音把难题抛给了他。
杨黎点点头:“在南楚,北辽与西金之间,我们大楚新廷只能求夹缝生存,不能与他们任何一方正面碰撞,那对我们来说都是一场灾难,我们得利用他们三方制衡的时机才能有时间发展,否则,一切都只会是空谈。所以,西北四城不能落入西金手里,南楚也不能夺了凉州,北辽更不能南下,我们要拒绝西金的合作意图,让南楚大军先跟他们打,无力顾及我们。”
柳清音轻咬嘴唇:“可南楚北麓军若是打来了,你哪知道他会先打我们,还是先打西金?”
杨黎道:“放心吧,这都可以谈,倘若南楚大军先来打我们,那我去跟他们谈。”
“他们肯谈吗?”
“南楚诺大的朝廷,不可能都是草包吧?总不会都认为打我们比打西金更重要吧?”
“那我要如何跟舅舅说?”
“你就按照我说的就行了,如果他不答应,你也千万不能答应他与西金合作,在这件事上,你身为大楚天女,有点头的大权,你若不答应,就只能耗着。”
……
永平十八年六月二十八,南楚枢密使文博带领二十万北麓军跨过了京西北路,一路朝西而来,目标是元都府的前楚余孽和西金外敌。
也就在这天的傍晚,在利州西边山岭中,张翔已经带着这队六十余人的溃兵在这山岭之中绕了三天,此时刚刚越过了一道峡谷,距离卧松岗也仅只有不到十里的距离。
而兵临利州城下的三万西金大军,也进入了围城的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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