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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彭城。
时间已过晌午,街道上有不少行人、商贩,路旁几个游手好闲的痞子正唾沫飞溅,不知在聊着什么。这时却见城门方向有一队人马走来,打头两个俊朗青年,一个看起来惫懒而又洒脱,另一个儒雅又不失风流,两人身后是一队骑士,看起来像是太守府的卫兵,路边行人不由自主让出道来。有眼尖的人认出了那个儒雅青年,连忙跟身旁人炫耀:“看见那位没?那可是我们太守大人的二公子,我上次从太守府前路过,可是亲耳听到府上下人这么称呼他。也不知道旁边那位是哪家公子,竟然跟二公子并排走。”
来人正是沙守和宋璧,身后的骑士是昨夜接应他们的宋府卫士。宋璧为好兄弟可谓尽心尽力,昨天夜里与卫士们汇合后,今天一大早又马不停蹄赶到彭城,有官府人马保护,一路上倒是少了宵小的烦扰。江湖人也都精着呢,银子虽好,小命更重要,看到沙守被人保护起来,即使想要他的命,也会回去重新定计,没必要在这时候硬碰硬。
“子玉兄,承蒙关照,小弟如果过了这一劫,定然要先谢谢你。”我看着身后一队骑士,不由感叹道。
“哈哈,子御,你我兄弟,何必客气!到了太守府,你暂且住下,等过了风头,为兄带你在彭城好好游玩一番,一尽地主之谊。你看这彭城,昔年楚霸王定都于此,可算得上气势恢弘?”
“气势倒是有一些,可终究只是诸侯王都,比不得长安洛阳。老头子曾说,西楚霸王项羽,可为冲锋陷阵之将领,却无登顶之胸襟气度,此人赤子心肠,不该生于战场之外、朝堂之中,别说当年他不可能得天下,即使得了天下,也坐不久。”
“令师的确是奇人,这一路听你讲,他老人家不仅武功卓绝,学问更是大得很,而且这番气度也令人心折。”
两人进了城后,不敢再策马狂奔,便一路走一路聊,很快到了太守府。
朱红色的大门前有两头石狮子,其中一头石狮子边上靠着一个仆役打扮的小厮,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宋璧走到小厮身前,伸手照他头上弹了一下。
“哎哟,谁扰人清梦!”这小厮正要发火,一看到宋璧,马上上前拉起宋璧手臂捏了起来,“二少爷,您回来了,小的奉老爷之命,在这等您快一天了。”
“葫芦啊,这才多久不见,你可比以前更油嘴滑舌了。刚才做什么春梦呢,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赶紧领我们进去,没看到来客人了?这可是我兄弟。”
沙守面带笑意,葫芦?这小厮名字倒有趣。这厮一张娃娃脸,倒是讨人喜欢。
听说太守大人有公务在身,葫芦领沙守和宋璧到了客房,一路上还在不断唠叨:“这位公子,一看您就是行走江湖的高手,我家少爷的朋友,可都了不得。要不您传我一招半式,以后小的讨了媳妇,万一被媳妇打了,也能招架一两下的。”
宋璧打趣道:“葫芦,你知道这是谁吗?你小子消息灵通,这两天应该听过沙守这个名字吧。”
葫芦一哆嗦,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少爷,您可别吓我。银老爷,您大人有大量,我刚才可没对您失礼,小的平时不做坏事,可不在您杀人的范围内,我也不学您的武功了,学了也不敢杀人啊。”
沙守哭笑不得,怎么宋府养了这么一个活宝。于是逗他:“我教你两手剑法,让你五步之外割下人头,怎样?”再一看,葫芦已经跑没影了。
太守府中,月下凉亭,一个中年人端坐在亭中,手中一杯清茶,眼睛却看着远处正在挑灯切磋武艺的两个年轻人。宋太守为人方正,原本不喜欢与江湖中人打交道,更不愿自己的小儿子整天混迹于江湖之中,但无奈这小子太受祖父宠爱,尚书大人为了孙子也是煞费苦心,如今这小子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头,宋太守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亲做了孙子的主,做儿子的也不好说什么,好在大儿子已经在官场崭露头角,宋家在朝中不至于后继无人。只是这孩子长大了,还要为他的婚事操心,二十七八岁的人,却还未成家,之前有老友的想与自己结成亲家,却因为看不惯儿子浪荡江湖而作罢,这孩子自己却也不急,真把宋太守夫人急坏了。而且这孩子交的朋友遍布三教九流,也不怕被人给带坏了,夫人去与老父亲诉说,尚书大人却笑道且由他去,真是让宋太守夫妇发愁。别的不说,只说这次,竟然带回来一个杀手,饶是宋太守见过大世面,也有些心里发怵,同僚之中不是没有被杀手杀掉的。不过后来发现这个叫做沙守的杀手,却不是想象中的乖戾之人,虽然惫懒,却自有一股大家气质,听说从小跟一位隐士高人长大,宋太守自诩名士风流,也忍不住猜测那高人是什么模样,但终归只是一个江湖人,宋太守也没多问那高人姓甚名谁,万一说出来,自己这个对江湖没多大兴趣的人没听说过,在小辈面前掉了面皮也不好。
一个老仆走进凉亭,在宋太守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宋大人脸色变了一变,很快又恢复正常,没有多说话,只是挥手让老仆退下,再看向那两个年轻人,已经停止了打斗。
沙守在宋府住了已有七八天,每天与宋璧切磋武功,两人各有所得;有时也与太守大人聊聊诗词歌赋,偶有妙语,也让宋大人展露笑颜,暗地夸奖儿子这回带来的朋友还算顺眼。这时刚与宋璧切磋了剑法,沙守正在回味皓月剑法的精妙之处,取长补短,也让自己的剑法能够更进一步,回头却见太守大人走了过来,赶紧作揖施礼:“沙守与子玉兄切磋武艺,未看见伯父,却是失礼了。”
“无妨无妨,我虽不懂,却也能看出你二人武功精妙无比,听璧儿说你们在江湖中也算得上一流高手,但你们还能如此勤奋,倒也让人欣慰。”宋大人顿了顿,面上略有难色,问道:“子御,你在一年前可是曾经在岭南杀过一个叫做李成的武官?”
沙守有些恍惚,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夜晚,躺在地上的那名女子,这李成,正是他失手杀掉心爱女子时候的刺杀对象,那也是他最后一次接单。沙守静了静心,回过神来,向宋太守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宋璧问自己父亲:“这李成是什么大人物?我怎么没听说过?父亲大人又是从哪得知?”
宋太守眉头紧蹙,说道:“这李成只不过是一个七品校尉,算不得什么大官,但他的老上司张明礼却是实打实的三品将军。本来这李成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也就死了,但这张明礼与我宋家向来不对付,刚得到消息,这次也不知受谁撺掇,他竟然在御前参了我一本,说我宋恂包庇杀害朝廷命官的凶犯,更因此参我宋家与江湖人士交往过于密切,意图不轨。我宋家倒也不惧他,而且当今圣上英明,当然不会被他愚弄,但是子御你杀了朝廷命官这一条却是真的,如果张明礼派手下来要人,确实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虽然在宋恂说来,事情只是棘手,但是沙守明白,这件事肯定不会那么简单,交往江湖人士,意图不轨?谁不知道宋老尚书有众多江湖好友?这种事可大可小,但罪名如果坐实了,可不是一个“棘手”就能说得过去的,一不小心就是砍头的事。沙守心生愧疚,连忙说道:“伯父,沙守这就离开宋府,外边那些宵小有何惧?千万不要因为在下的事情连累了宋家,若是朝廷怪罪,伯父把我交出去,我也……”
沙守还没说完,便被宋恂打断:“我儿认你为兄弟,你便是我的子侄。如果我要交出你保得宋家平安,哪里还会当着你面告诉你这个消息?再说我宋家怎用得着这么做?陛下最近正在东都,这才给张明礼这个洛阳的将军有了可乘之机。我父亲年事已高,受了劳累,身体不适,与陛下说明,到彭城休整一段时日。若是父亲在皇上身边,那张明礼哪敢如此猖狂?你且放心,我家老大人明天就到彭城,到时再做决断。”
宋璧也说道:“子御,不用担心,我祖父喜欢与江湖中人交往,见到你必定心喜。那张明礼不过是一个三品将军,他如此做,也只是给我宋家使个绊子,想伤我宋家元气,是不可能的。你也不必有愧,宋家在官场上也不只那一个对手,即使没有你的事,也不缺弹劾宋家的人。”
听宋家两位这么说,沙守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想如果真的事不可为,走了便是,决不能因为自己连累宋家。
第二天下午,沙守见到了那位已逾古稀的户部尚书宋修,老人家身体状况并不好,但是精神矍铄,双眼透着历经宦海浮沉的智慧。宋尚书少年时有任侠之气,也曾行走江湖,但根骨不行,练来练去也不过是个三流身手,只是当年的宋少侠性子豪迈的很,交了不少好友,有许多都是后来威震四方的人物。宋璧在江湖上闯荡,也有不少老前辈看在他祖父的面子上,给了不少关照。
老宋大人坐在太师椅上,身子半靠,颤巍巍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后放下,看着沙守,慢悠悠说道:“沙小子,玉儿既然把你带回来,老夫就不会放着你不管。老夫做了这么多年官,不轻易树敌,但也不怕得罪人,官场上的事,到了老夫这个位置,不是一两件事就能分出高下的。他张明礼也就是仗着有兵部和内阁里几个老家伙撑腰,才敢蹦跶几下,真以为皇上那么好糊弄?不就是杀了个欺压百姓的武官,屁大点事。你放下心,该干嘛干嘛去,他就算真派人来,我看谁敢进来抓人!”
宋璧在一旁笑道:“我就说嘛,这点破事,爷爷怎么会放在眼里。”
宋修宠溺地看了孙子一眼,继续说道:“不过呢,也别真不当回事。老夫一大把年纪了,如果不是皇上不许,早就该告老还乡,享几年清福了。这群人呢,就是觉得老夫跟他们争不动了,又怕你父亲和你哥哥升的太快,就想办法打压一下我们宋家。沙小子,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老头子其实胆小的很呢,我和玉儿的父亲做官做的都不小,所以就不敢让家里人过多在官场,从小把玉儿送去星月宫就是这个道理;玉儿的大伯不喜欢做官,我就由他去从商,也是这个道理,所以我宋家虽然多人为官,却让一个商人做了这代家主;他大伯让自己的长子,也是我的长孙走了仕途,也是跟我一样的心思。”
沙守听着宋家这些趣事,也笑道:“狡兔三窟。”
宋尚书不禁哈哈大笑:“小家伙果然有趣,怪不得能跟我孙子情同手足。在朝里,可是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说完,又端起茶杯,问道:“听说你武功不错,不知师承何人?也许老夫认识呢。”
宋璧连忙道:“爷爷,还没来得及问您。上次我们碰到北地刀王沈震,本来是一场厮杀,但沈前辈看到子御的步法,问了名字之后,却不了了之了,正要跟您请教。”
宋修来了兴趣:“哦?有这事?那沈震我虽未曾谋面,但也听说过,可不是你二人能斗得过的。沙小子,你那步法叫什么,竟能让沈震退让?”
“遁一步。”
宋尚书本来正准备送一口茶到嘴中,听到了这名字却突然愣住,抬起头来,眼神复杂,顾不上身体不适,坐直了身子,急速问道:“敢问尊师名讳?”
沙守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老老实实达到:“家师姓易名连山。”
“啪”的一声,却见宋尚书已经站起来,手中的茶杯也掉在地上摔成碎片,表情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悲伤,眼眶红润,嘴唇微微哆嗦,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先生安在?”